道阴沉沉的声音远远传来,“他们有没有事,你亲自去冥府问问不就知道了。”
王宿无暇他故,滚至一棵树后便忙扶起何小竹,急急问道:“你受伤……”
语声忽顿,却见何小竹圆睁着双眼,眸中一片散乱惶惑之色,右手死死拽着王宿前襟,双唇一张一合,却只发出嗬嗬之声,喉际穿了一个窟窿,正汩汩冒着紫黑色鲜血。王宿又惊又痛,抱着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何小竹目光微聚,渐渐露出哀戚之色,缓缓将头埋在王宿怀中,浑身一阵剧烈颤动,再抬头时,面容已恢复了原样,她勉力动了动左手,却已是无力抬起。王宿握起她的手,轻抚上她已无半分血色的脸颊,附在她耳际轻声道:“你放心吧,已变回来了,还是一样漂亮。”何小竹神色略安,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双眼渐阖,已是气绝了。
王宿紧闭着眼,将何小竹搂在怀中,耳际却听得林中簌簌杂响,一片弯弓搭箭之声。王宿小心翼翼地将何小竹放下,轻轻解下她项上一枚圆形佩饰收入怀中,并不抬头,只专心致志觑着何小竹容颜,沉沉开口道:“黑羽铁箭,来的是孙乾还是孙复?”
林中一人缓步走出,约摸不过二十上下年纪,也是猎户打扮,却是一身的倨傲。手上一张漆黑铁弓,远较寻常木弓为大,身后箭筒中的箭矢也是通体漆黑,又细又长。那人轻拨着弓弦,傲然开口道:“凭你们几个也配要家父亲自出手么?有我来送你们上路,已是看在三年前一场交情的份上了。”
王宿仰天大笑:“我若不曾记错,当日你爹那张惊风铁弓被我五哥一箭射断之时,你小子应当正同一众女眷忙着逃命呢吧!如今竟还有脸将你家那残弓断箭拿出来现眼么?”
孙复面色一沉,冷哼一声:“ 我这残弓断箭却不也一样在你王六将军眼皮底下杀人?当日是我奉命护家眷后撤,不曾遇上李烬之,否则今日岂有你在这里得意。”
王宿神色一冷,缓缓起身,行至三名灰袍汉子身前,暗打了个手势,盯着孙复一字一句道:“你这便会知道,我王宿眼皮底下的人,是否当真是你孙复杀得的。”蓦地断喝一声,“三位兄弟,随我杀人!”
三人当下暴喝一声,各自跃出,其中一人疾往林外来时之路退去,令两人分两面向林中隐隐绰绰的数十名箭手冲去,王宿则是直直奔向孙复。
孙复疾退,抽箭张弓,大喝一声:“射!”当下数十支箭矢破风而来,四人连挡带格,仗着风劲雪密,视线不清,又借着树木掩蔽,三轮箭雨过后,竟只有一人受了轻伤,王宿更已是逼到了孙复身前。孙复心中一凛,情知密林之内,弓箭威力难免大打折扣,当下挥手喝道:“大家上!”众人当即掷弓弃箭,拔刀冲上。王宿见状打了个呼哨,两名灰袍汉子当即向他靠拢过来,三人抵背并肩,与孙复手下之人杀作一团;另一名灰袍汉子则已堪堪退到了林外。孙复趁着王宿被数十人团团围住,远远退开,弯弓搭箭,伺机而射。
一阵拼杀之下,孙复手下人数虽众,但终不及王宿三人勇悍,又见孙复在一旁趁着混战偷射冷箭,也不管是否伤到自己人,渐渐都无心恋战。王宿三人俱已多少负了伤,感觉前方压力略松,当下一鼓作气,连杀数人,堪堪便要突围而出。孙复见时机正好,倏地一箭射出。长箭去势如电,穿透一人右臂之后正中王宿左肩,将两人生生钉在一起。王宿中了一箭,只觉肩头麻痒,显是箭上有毒,情知不能久战,当下半步不停,刀交左手,右手握着箭杆狠狠一扯,连血带肉地拔了出来,随即一拧一拉,便拽着箭杆拖着那右臂犹被穿在箭上之人一同向孙复冲去。那人痛彻骨髓,嘶声惨呼,却又挣之不脱,只得连滚带爬地踉跄跟在王宿身后。孙复自幼在父亲荫庇之下长大,虽亦历过战阵,却从未真正与人拼杀,见得王宿眼神如火,一身杀气,风雪之中看来直似鬼魅,顿觉心胆俱寒,胡乱放了几箭便一面高声招呼手下拦截,一面径自往树林深处退去。王宿吸一口气,右臂猛力一抡,将拖在身后那人连人带箭直甩了出去。那人在空中与孙复射来的几箭撞个正着,一声惨呼犹未出口,已是身插数箭,坠地而亡。孙复见连射的几箭竟未能阻得王宿半步,手下兵众又是远远坠在后面,全无拼力护救之态,当下再不敢停下射箭,索性将弓箭远远抛了,放足狂奔起来,一心只等着王宿自己毒发身亡。
两人一追一跑,片刻已至林外,孙复蓦地脚步一顿,只见眼前山势陡降,脚下坡陡谷深,乱石突兀,已是无路可走。孙复心下一横,只得拔刀回身,大吼一声向王宿迎去。王宿一阵疾奔之下,身上之毒已渐渐发作,左边身子一片麻烫之感,渐已不听使唤;脑中也是渐渐恍惚,望着孙复手中刀锋只觉一片亮惨惨,也辨不清是远是近。王宿情知已难支持,当下不闪不避地便冲着眼前刀尖直撞过去。孙复方自硬着头皮挺刀一刺,力道犹未使足,却见王宿竟气势汹汹地直撞上刀锋,自己倒骇了一跳。眼见得王宿被利刃直没入左肋却似浑无知觉,心惊肉跳之下几乎又想掉头逃走。王宿却已趁着左肋激痛,神志略振之际一刀狠狠刺进他胸膛,孙复惊骇欲绝,犹未感到疼痛,便先已失了知觉。王宿毒伤之余,收力不及,仍继续向前撞去,便这样连着孙复一同滚落陡坡。
一路在乱石枯木之间磕来撞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觉颠转翻覆的天地渐渐平定下来,王宿缓缓抬头,只觉右侧身体无处不痛,似是寸寸断裂,也不知伤了哪里,左侧却是殊无知觉,转头看时,见孙复仰卧在左侧不远处,满面惊骇,双目圆睁,显已气绝了。王宿心中一阵酸楚,探手入怀,取出自何小竹身上解下的佩饰,见幸而完好无损,略觉心安。抬头望望身后陡坡,只见极是高峻,眼下绝难爬得上去,而天色渐暗,风雪愈疾,也不能待在此处等人来救。王宿四面环顾,想先寻个藏身之处,却见前方不远处隐隐竟有青烟飞散,当下心中一喜,勉力撑起身子,一步一挪向前踉跄而去。行了良久,王宿渐觉浑身发冷,雪片钻入颈项,沁得后背一片冰凉,一阵阵风吹来都似是侵肤透骨,带着寒意渗遍全身。王宿神志渐暗,眼前黑一片红一片,已辨不得方向,只凭着最后一丝清明支撑不倒。再难维持之际,终于见到前方露出一角木屋,王宿精神一振,提一口气,跌跌撞撞连跨几大步,奋力挣到门前,欲要抬手叩门,却再无半分力气,眼前一黑,便直直倒向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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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云动
王宿昏昏沉沉,似睡似醒,一时如坠冰窟,一时如陷火海,一时如万蚁噬身,一时又浑似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如此反复不休,疲累到了极处,神志却偏似被一根极细的丝线吊着,悠悠荡于半明半寐之间,心底涌起阵阵躁意,直欲扯断了这根细线,随他或升或沉,只求得个解脱。恍惚之中似有苦涩之意渗入口鼻,丝丝缕缕地沁入心底,渐渐平复了躁意。那绷得极紧的丝线也似随之一点一点松弛下来,身体缓缓下沉,终于沉沉睡去。
再睁眼时,却见一片昏暗,周身仍是火热,与衣被之间稍有摩擦便觉有千万针尖扎入,细细碎碎地疼。不知飘散在何处的神志却也连同昏睡前的记忆一道,被这痛楚一丝一缕地牵回体内,眼前一片缭乱的光影渐渐沉定,终于浮现出轮廓。只见自己果然身在一间木屋之中。身下和暖,想是躺于火炕之上;窗上放下了格板,不见外头天色,只隐约听得风声呼啸,吹得整间屋子似都在吱吱地响;房中木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带来扑闪不定的微光。
室内无人,王宿正欲挣扎起身,却见屋子西墙处的门帘掀起,一名女子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那女子宽袍及地,散发赤足,正是一派风族装扮;身形瘦削,轮廓分明,一眼望去只觉眉目疏朗,一身的洒落,在一片朦胧昏暗之中却不知怎地如同秋日暮雨过后的天地,纤毫毕现般的分明,连眉心处一道极浅淡的伤痕亦是异样地清晰。她一见王宿醒着,似是微微一愕,将药碗搁在桌上,走近王宿身前左右端详一番后,眉尖一挑,略带惊讶欣悦之意道:“还真活了。”说着忽从袖底翻出短短一柄匕首,探手便刺。王宿一惊,尚未及反应,只觉左肩一麻,匕首已是一入一出。那女子看了看匕首上紫黑色的血迹,微一蹙眉,无奈道:“毒还在,到底还是不灵。”说着爬上炕来,一面随手自王宿贴身中衣上割下一截布条替他包扎方才的伤口,一面问道:“你可会医术?”
王宿一怔摇头。女子草草包完,点了点桌上那碗药道:“我不懂多少医术,外伤倒还好说,解毒是不会的。家里所有带些解毒效用的药全在那碗药里了,喝下去不知会怎样。同样的你方才已喝了一碗,虽然这会儿还未死,但看来也不曾好了多少,这一碗你可还要喝?”
王宿啼笑皆非,轻咳两声道:“这条命已是姑娘救的了,姑娘说如何便如何吧,在下只有感激。”
女子也不多言,点了点头,下炕端过药碗道:“那还是喝了吧,倒了也是浪费。”
王宿勉力半撑起身子,就着那女子手边一气饮尽,皱着眉擦了擦嘴道:“还未多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不必了。”女子随手将空碗抛回桌上,“反正外头下雪,我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时间罢了。何况你不过是醒了,并不是活了,指不定明早就死了呢。”
王宿笑道:“那姑娘也是救了在下几个时辰的命,足当得起这个谢字了。”回头自窗板缝中觑见外头一片漆黑,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女子拉过炕头一床被子铺开:“你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儿也才人定(注1)。”随即转身吹熄了油灯便爬上炕来。
眼前蓦黑,王宿一愕道:“姑娘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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