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躲到哪儿,奇隆都能找到我,所以我一步不停。我全力飞奔,好像这样就能甩掉我连累吉萨做的那些事,就能甩掉我救不出奇隆的败局,就能甩掉我搞砸了一切这个事实。但即便如此,我也甩不掉老妈的眼神。当我把吉萨带回家,带到门前时,无望的荫翳在她脸上一闪而过。没等老爸转着轮椅过来看到这一幕,我就跑掉了。我无法面对他们,我是个懦夫。
所以我一路狂奔,跑个不停,直到我的思绪暂歇,直到那些骇人的画面渐淡,直到我只能感觉到灼烧疼痛的肌肉——就连那些脸颊上的泪水,我也只当是在下雨。
当我最终慢下步子,缓一口气时,我已经跑出了干阑镇,距那条可怕的北上之路几英里之遥。阳光穿过树的枝叶,影影绰绰地照着一家小客栈。这些路边的老旧客栈都是一个样子,每到夏天就挨挨挤挤的,住满了追随王室而来的仆人和短工。他们不是干阑镇的人,没见过我的脸,对小偷来说是最佳猎物。每个夏季我都如法炮制,屡屡得手,但每一次都有奇隆在身边,一边笑着小酌,一边看我“工作”。也许,我再也不会见到他的笑容了。
一阵笑声推着几个人从客栈里走出来,他们醉醺醺的,心情甚好,钱袋子叮当作响,装着一天的工钱。银血票子,来自小心伺候、强颜赔笑,以及对衣冠禽兽的卑躬屈膝。
今天我已经惹了大祸,陷我最爱的人于痛苦的深渊。我应该回家去,至少拿出点儿勇气,去面对他们……可是最终,我没有拒绝客栈里阴暗的机会,自甘停留在黑暗中。
惹是生非制造痛苦,大概是我唯一所长。
没用多长时间我就偷了个盆满钵满。那些醉鬼毫无警惕,我便从他们身边挤过,用笑容掩饰手上的动作。根本没人注意,也没人在乎,我像鬼影似的溜走,而影子是没人会记得的。
午夜降临,时间流逝,我仍然站在这儿,等待机会。月亮升起,当空闪烁,提醒着我,是时候走人了。最后一个。我对自己说。再一个,我就走。一个钟头之前我就说过这话了。
下一个目标出现的时候,我想都没想。他正仰望着夜空,丝毫没有注意到我。伸出手去,在他的钱袋子上勾勾手指,打开绳结,这简直太容易了。我本该明白,看似手到擒来的机会通常都是张机设阱,但那场暴动和吉萨空洞的眼神让我成了个悲伤的傻瓜。
他扣住了我的手腕,强有力的抓握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将我拉出了荫翳。当他转过头时,眼睛里闪耀的火焰令我恐惧,正如我今早所经历的那般。不管他要行使什么样的惩罚,我都愿意接受。这是我罪有应得。
“小偷?”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怪怪的惊异。
我眯眼看着他,使劲忍住笑,几乎没力气表示抗议:“显而易见,是小偷没错。”
他瞪着我,从上到下,从我的脸到我的破靴子,打量了个遍——真让我有点儿难为情。过了好半天,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开了我。我愣住了,惊愕地看着他,以至于一枚银币抛过来时差点儿没接住。那是一枚领主银币,能换整整一克朗。我今晚偷的任何一枚钱币、一张票子,都比不上它的价值。
“这应该足够你渡过难关了。”不等我开口他就说道。映着客栈里的光线,他的眼睛里闪烁着金红色的光彩,那是温暖的颜色。从小到大,察人识人,即便落魄如此刻,我也不会看错。他黑发光泽,皮肤白皙,应该是这儿的服务生。但他肩宽腿长,体格更像个伐木工。他年龄也不大,比我略年长,当然所有十九二十岁的小伙子都不会承认自己“年轻”的。
我应该亲吻他的靴子,感谢他放我一马,而且还给了我这样一份厚礼。但我的好奇心又冒了出来——总是这样。
“为什么?”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在经历了这样的一天之后,还有什么可指望的?
这问题令他颇为讶异,他耸耸肩说:“你比我更需要这个。”
我真想把银币扔到他脸上,然后告诉他这是我的事他管不着。但另一半的我理智犹在,难道今天的教训还不够吗?“谢谢。”我咬着牙勉强说。
不知为什么,我这不情不愿的感激倒让他笑了起来。“别跟自己过不去。”他转过身,朝我走近了一步。真是个奇怪透顶的家伙。“你住在镇子里,是吗?”
“是。”我指了指自己:褪色的头发、脏兮兮的衣服、挫败的眼神,我还能是哪儿的人?可他站在那儿就是个十足的参照物:衬衫整洁笔挺,鞋子柔软合脚,皮革还闪着光。他动了动,捣鼓起衣领来。我的注视也让他不自在了。
在月光之下,他面色苍白,眼神一暗。“你觉得好吗?”他闪烁其词,“住在镇子里?”
这问题差点儿让我笑出来,他看上去却不像在闹着玩。“谁会觉得好?”我回答说,不知道他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如果是奇隆,一定会立马反唇相讥,但他陷入了沉默,脸上显出黯然的神色。“你要回去吗?”他突然问道,指着那条路。
“不然呢?怕黑吗?”我拉长调子,把胳膊抱在胸前。但其实我心里一阵紧张,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怕。他强壮而敏捷,你却孤立无援。
他冲我笑了,由此而来的安慰倒让我心神不宁了。“不,我只是想知道,后半夜里你还会不会毛手毛脚。你都快把半个客栈搬回家了,不是吗?啊对了,我叫卡尔。”他伸出了手。
我还记得他皮肤的滚烫温度,所以没去握他的手。我拔腿就走,沿着那条路,步子又轻又快。“梅儿·巴罗。”我丢下一句话,但他迈开长腿,没几步就赶上了我。
“你总是这么讨人喜欢吗?”他挑起话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他在考验或检视我。但手里那枚冷冰冰的领主银币让我冷静了下来——他口袋里应该还有。法莱要的银币,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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