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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部分(第1页)

李世民见占足面子,便一笑而罢。当下一边派人飞报长安有关洛阳陷落的喜讯,一边整顿军队入城。

长安那边的李渊接到喜报,真是惊喜交集,恨不能马上出巡洛阳,炫耀炫耀他终于真正成为一国之君的威风。他又早听说洛阳宫中有许多美貌女子,是当年杨广被杀后在江都的离宫迷楼中收藏的美人,不禁垂涎三尺,当下急派张雪艳前往洛阳代为挑选美女。

谁知他还没欢喜多久,李元吉的告密奏函已紧跟而来,痛诉李世民一入洛阳就封锁皇宫,将几乎所有金银珠宝搜挖藏匿起来,令他李元吉什么也得不到。另一方面,张雪艳也派人来告状,说李世民将宫中所有年轻女子放还民间,令其自行选择夫婿嫁人,宫中留下的都是年老色衰、无法出嫁也不愿回到民间的老宫女,害得她选不出美女。李渊一听,那惊喜之情中的“喜”字登时飞到爪哇国去,只剩下一个“惊”字。李元吉更连续不断来奏,说李世民在洛阳徘徊不肯班师,反心已露,要求李渊下旨宣布李世民犯上作乱,马上遣军来征讨。李渊自然不敢真的按他说的来做,只能急派特使去洛阳催请李世民回师,又暗中下令关中潼关等各处要塞关隘屯兵警戒!

第六章

且说洛阳宫城之内,在北面的一个角落里座落着一间年久失修的小殿,名叫“含凉殿”。这含凉殿孤零零的搁在御花园中,原是用来夏天纳凉的。但近年战事频仍,宫中主人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这小殿已很久没人光顾了。它又孤悬园中,与其它殿阁相距甚远,平日就更是人迹罕至。这含凉殿弃置已久,又本不宜于住人,但这两三年里却住了一个女子。她深居简出,绝少出殿,更不踏足御花园外一步。服侍她的只有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宫女,这些天来常常出去打听洛阳城外打仗的消息,跑回来说起,总怕得直哭,说一旦城破,唐军就会进宫来奸淫掠杀。那女子听了神色不变,只在她哭得厉害时才说一句:“这种事情怕也无用,既还没有发生,就别去想吧。当真发生了,还有死这一条路呢!”她说“死”时那么淡然,仿佛已历经死亡,知道它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事实上,她真的是几乎死过一次,她正是当年的出云公主杨吉儿!

吉儿此时坐在殿中的榻上,半倚着窗口,向外望去。这时正值夏日,御花园中却已很久没有人好好收拾过,到处积了厚厚的腐叶和灰尘。池塘中的荷花乏人修剪,去年秋冬的残枝败叶和今夏长出的大片绿叶混杂在一起,十分凌乱。茎末上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经盛开,但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精神不振。

吉儿怔怔地望着,往事一幕幕的闪过脑际。

她仿佛又回到那一年的夏天,与突利在骄阳似火下爬山涉水地向江都艰难而行。没完没了的流汗,没完没了的道路啊!她咬着牙,一句都不抱怨地挨了过来。然后,在到达江都的第一夜,她就悄悄地离开了突利。

她仿佛又站在那一个夏夜里,看着月色洒落在突利连日奔劳而沉沉酣睡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吉儿默默在心中致歉,向着他深深一福,义无反顾的转身走了。早在到达江都之前她已下了这样的决心。若不悄悄的离开,若在事先露出半句口风,突利一定死也不让自己离开的。但她又怎能再拖累突利呢?再说,一切将会随时间而变得尴尬。算了吧,算了吧!就让自己无声地消失,过去的一切便可抹去。

然后呢?然后她来到了江都离宫的后门。她来来去去地徘徊,却想不出用什么办法能查到父皇的坟地。正在彷徨无计之际,忽见一个宫女从后门出来,戴着帷帽,罩了围巾,将脸庞遮得严严密密,一边走还一边四处张望,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吉儿心中莫名其妙的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直觉的就感到此人与她有莫大关连。她悄悄的跟在后面,一直跟出城外。那宫女一出城就拼命急跑,幸好吉儿这些天来爬山涉水惯了的,尽可赶得上。那宫女穿着裙子,拖泥带水的显得有些不习惯,屡屡欲快而不能。

不一会儿,那宫女已来到城外运河边。那儿一片荒乱败落的景象,堆了数不清的坟头,虽是大白天太阳照着,仍是透出一股凄凉阴森之气。坟头上都没有立碑,似乎堆坟的人是在匆忙之下或是漫不经心的就葬了死者。吉儿见了不觉心中一阵酸楚。

只见那宫女扑倒在一个坟上,低着头呜咽不已。吉儿忍不住心生怜悯,想:“莫非这坟里是她的什么亲人或是好友?在这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也只有她才为这不幸的人伤心落泪。”忽又想到:“到哪一天我也辞世而去,却不知有谁会为我流一滴泪?只怕连这么一个坟头也没有吧!”不禁心头大痛,便走近前去,俯身拍那人的肩头说:“不要伤心了……”

那人大吃一惊,猛一抬头。吉儿分明看到那是一个十四五岁少年的相貌,哪里是什么宫女?吉儿惊叫一声,急忙松手,退后一步。那人似也惊呆了,一时之间竟张口结舌的立在当地。

吉儿一定神,再细看那少年,忽然一个念头钻入脑中。但她一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少年却已回过神来,尖叫一声,转身要跑。吉儿忙叫道:“侗弟,侗弟!是你吗?我是吉儿啊!”

那人猛地止步,转身打量了她一会儿,忽然大叫:“吉儿姐姐,吉儿姐姐!真是你?真是你?”说着扑上前搂住了吉儿。

吉儿眼泪刷刷的直流,哽咽道:“真是我,真是我!”

原来这少年是杨广的儿子、吉儿的弟弟杨侗。他生得面目清秀、眉目如画,与吉儿一样都深受杨广的宠爱。杨广常将二人带在身边,戏称他们是一对“金童玉女”。两姐弟因此常常见面,感情也特别亲厚。自从雁门关吉儿出走后,杨广等以为她已死于战乱之中,杨侗更终日为此而以泪洗面。这时突然相遇,真是惊喜交集。

杨侗急着想问吉儿何以“死”而复生,吉儿却急于知道父皇的事情,最后还是杨侗先讲了杨广的事。原来杨广死后,就葬在这河边坟中,为怕百姓泄忿而挖坟,竟连墓碑也不敢立。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当然都不会来祭奠,是以坟头冷落,一代帝皇,竟落得如此下场!

杨侗面目秀丽、性情温婉,宇文士及那班犯上作乱的人一点也没将他放在眼内,对他也不加看管。杨侗一边假装整天哭泣以麻痹他们,一边悄悄做好了出逃的准备。他听说东都洛阳仍然拥戴隋杨,便决定逃到洛阳去。这天时机正好,他就扮作宫女,掩人耳目的从后门逃出宫来。他想到这一去洛阳,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因此先到父亲坟前哭别。谁知机缘巧合,竟遇上了吉儿。

吉儿听了,自有一番悲痛,在父皇坟前痛哭一场,将自己从雁门逃出后的事约略说了,深深忏悔自己年少无知,竟舍弃父亲,实在是不孝之至。杨侗不免对她劝慰一番。

然后二人一商议,决定目前形势,非去东都不可,于是互相搀扶着直奔洛阳而来。一路上的艰辛非一言可尽,总算吉儿有过从雁门到太原、从太原到江都的经历,再加上她机敏过人,竟给二人挨到了洛阳。

到了洛阳,二人透露身份,留守的官员忙将二人迎入宫中。过不了几日,杨侗欢天喜地的赶来跟吉儿说,洛阳的官员为了以示忠于隋杨,抗击宇文化及的骁果军及李密的瓦岗军,有意推举他称帝。吉儿听了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欢喜的是世上仍有不少忠臣义士向隋杨效忠;忧愁的却是她深知大隋实在是大势已去,杨侗称帝据守东都虽可使这大隋的半壁江山苟延残喘,但最后终不免灭亡,到时杨侗为君为帝,苦难不少。但她转念又想到,就算不称皇称帝,杨家子孙也不见得就能免于受辱。与其坐而待毙,总不如奋力一搏。于是她压下心中忧虑,欢天喜地的恭贺弟弟。杨侗称帝后就改封她为荣华公主。

但是,她的忧心很快就成了事实。杨侗登基还不到一年,纳言王世充就步步紧逼,不断篡权,终于胁逼杨侗将帝位“禅让”。杨侗义正词严的拒绝,王世充一怒之下将他囚禁在这含凉殿中,假借他的名义下诏将帝位禅让给自己。

王世充一旦大权在握,马上率领亲信闯入宫中,直奔含凉殿而来。这时吉儿已搬来这里与杨侗共守艰难,听得门外呐喊连天,二人均知去死不远。

杨侗道:“姐姐,我大隋天命已尽,我已尽力而为,虽死无悔。但我杨家子孙的清白之躯,决不可死在那些乱臣贼子之手。”说着抽出匕首,递给吉儿。

吉儿心中明白,这时反而滴泪不流,说:“侗弟你放心,我们有生之年虽无力杀此逆贼报仇,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有人来收拾他的!”

正说着,王世充等人已冲了进来,正要指挥手下拉杨侗出去,吉儿挺身而出,朗声喝道:“乱臣贼子,可敢如此大胆!”

众人见她绝世容华,都是眼前一亮,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吉儿道:“帝王自有帝王的死法,岂能容你们这些龌龊之手玷污皇上的万金之体?”说着持匕在手,“嗖”的一下便已刺入杨侗的胸中。

杨侗一声不吭的倒在她怀中,鲜血喷涌,将她雪白的裙子染得艳红。众人意料不到会发生这等惨事,都吓得惊叫。吉儿将匕首拔出来,又要向自己胸前刺落。

王世充忙道:“且慢!荣华公主,我们并无为难皇上和公主之意,想不到皇上如此义烈,这岂不成了我们做臣子的不是?公主千万不可自戕!我们决不会再为难公主,从今以后再也不踏入这含凉殿半步,如何?”

吉儿犹豫了一下,王世充又道:“公主这时若死了,皇上及明皇帝(按:即杨广)的灵位有谁来守护呢?”

吉儿听了,心头一震,想:“这家伙说的也是!当初我抛弃做儿女的责任,离开父皇,已是不该;此时若为了贪一死了之的快慰,却使父皇、皇弟的魂魄无处容身,岂非更加不孝?”于是说:“好!不过你们可要信守言诺,不能再踏入这含凉殿半步,否则我马上自戕。”

王世充满口应承,果然带着手下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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