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我太爷爷那一辈讲起。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兵灾,匪患,饥荒,课税,遭上哪一样都能轻易抹去一个寻常人家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后来,太爷太奶寻思这日子过不下去,便思量着逃荒之事。
那年头,庄稼户家里能有啥值钱家当?随便裹上几床被单,装起锅碗瓢盆就走。走着容易,路上可就险着了。像那白姓名将,撤离时便有一房姨太太走失,此生再无消息。类似的,太爷随着村里人从中原一带一路南逃至如今这鸟不拉屎的南疆山坳中,自然也不如何太平。像我那几个从未听闻过的大爷二爷,家里虽不禁止谈论,却也不会谈及。
在这穷乡僻壤的山沟沟里安了家,一同逃荒的各房宗亲也各自在当地娶妻生子、开枝散叶。也就是这时候,我爷爷出生了。爷爷出生后十来年,因为躲在这无人晓得的地界,任凭外界打得天翻地覆,里头却一直安然无恙。
大概就是这样,苍狗白云,到了六十年代,南疆这边才完全安平。
虽说山里人成婚不讲究彩礼厚薄,毕竟过日子才是根本。可要是没点东西终究还是少了点味道。但一家逃荒而来的贫农,能拿出什么钱财?
这时,故事的主人公粉墨登场。一只猴子,当时受了伤为我太爷搭救下来,便就此住在我家里。太爷也不知晓猴子的来历,加上猴子不伤人,性情温顺,权当作用来看家护院的门神,也就没将它赶走。
说回来,太爷正为彩礼发愁。一天夜里,太爷刚想睡下,几声“啊噫”之类如同小儿夜啼的尖细叫声响起。太爷侧头,猴子从房梁跃下,向太爷摊开一只手,掌中金光闪烁,太爷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成色极好的金球,足有一个拇指蜷起来那般大小。
太爷虽目不识丁,却也着实为这般妖异景象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出声,猴子伸出另一只手作嘘声状。农家的房子,瓦片中总有填不满的缝隙,几缕月光无端地泻下,衬的这只猴子的皮毛愈发金黄。墨色瞳中映射出的人性,平添几分妖冶。
时代原因,太爷也不敢指望靠这个发财,赶着集市就低价把这烫手山芋贱卖于某个后台可靠的外乡商人,爷爷自然也就顺利娶回奶奶。
再讲这猴子,虽然灵性通人,但也脱不了寻常猴子的顽劣。外公说有一次,几个亲戚来串门,带了些从市集上买的外地椒种。几人方才坐下,见这猴子窝在角落睡得正香,便起了戏弄之心。一人用手将猴子撩拨醒,拿起辣椒招呼它。猴子忙不迭冲过来,一把拽到手中,满脸欢喜,自以为得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一口咬下。
下一刻,一声尖叫,猴子呼呼吐着舌头,哈出热气,把嘴中咬碎的辣椒喷出,不住地用爪子扒拉舌头。几人在旁边哈哈大笑,猴子思忖自己招惹不起他们,眼珠咕噜噜一转,假意气急败坏地走开,留下几人在原地笑声不断。
不一会,突然传来一阵小儿啼哭的声音。
几个亲戚本来与太爷聊得正欢,一听到这哭声,大伙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冲出门去,却瞧见一副哭笑不得的场面。有个亲戚的孩子手里还攥着咬了半截的辣椒,嘴唇辣得发红,泪眼汪汪。猴子则在一旁哈哈大笑,尾巴吊在篱笆上,一手指着小孩,示意众人一起看。
太爷也没得办法,只得笑骂道:“你这畜牲。”
爷爷奶奶婚后不久,干外公便上门拜访。
外公年轻时候也了不得,四处云游,哪怕前些年归老还乡,依旧有几百里外的达官贵人专门请他去调理风水。当时说到这里时,外公还得意地提到自己年轻时候如何如何见过世面。譬如百废待兴之时,国运不稳,上头怕民风彪悍的华南地区,养龙出事,便借勘探地质的说法,四处打钻,把一些龙脉生生斩断。外公说,那些龙脉被斩之后,寄身于上,想借龙气修行的蛟蛇之属,便在各自的“龙宫”中暴毙,面目可怖,一身精华重归天地。
至于外公学的的是哪门哪脉的东西,以及那位带外公云游的老师傅是谁,为尊者讳,老人不提,我也没问过。
登门那天,外公提了几袋水果,还没踏过门槛,便注意到倒挂在房梁上的猴子。一人一猴,眼中都是讶异与疑惑。本来祝福的话语都换成了一句“这猴子了不得”。
经过上次那事,太爷也知道这猴子不简单,加上外公这种专门干这一行的人说了这句话,便也嚼出几分滋味,笑道:“托它的福。”
二人没有顺着这话题继续聊下去,而是聊起了别的家长里短之事。山里人对这些东西看得开,福报因果,精怪鬼神,信则有不信则无。
大概这之后过了两年,奶奶怀了第二个孩子。第一胎是个女孩,按理说我要叫大姑,可奶奶怀孕期间,却生了一场大病,找了赤脚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这病不久自己就好了,众人也不再当回事,但我那大姑却在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不过那个年代,小孩子夭折常见,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只不过这一次,奶奶又发起了同样的病,还伴着一些诡异的梦境,这使得太爷和爷爷不得不往鬼神之事想去。
请来外公的那个夜晚,奶奶躺在床上已经睡下,印堂处隐约可见黑线缠绕。昏暗的油灯下,映得影子虚无缥缈,像是要随时腾空而去。外公看了许久,猜测是惹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但这些东西需要相应物品才能去除。可奇怪的是,这看着也不像寻常游魂野鬼能做出来的事。
“哒哒。”猴子倒挂在梁上,声音正是它发出的。外公望向猴子,微微眯起双眼:“你们回避一下,我跟这猴头聊聊。”
堂屋,一人一猴相对而坐,气氛怪异。猴子瞥了眼外公,熟稔地跳上供桌,卷起一卷烟草,再借着香烛的火焰点燃。一口烟圈吐出,随着烟雾在空中飘散。猴子口吐人言:“它们是冲我来的。”
猴子淡淡的话语在外公耳畔轰然炸开,强压下心头不解,外公质问道:“它们?”
猴子又吸了一口,火星的微光在夜色中格外妖冶。
“当年我受了伤,在此暂时避居住下。这么多年了,它们还是找到我了。”
外公步步紧逼,手背处青筋暴起,追问:“所以它们是谁?”
“不清楚该如何形容,或许,得叫煞吧?你要是想救人,现在跟我走,我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但我一个人可能拿不回来。”
对于已经能口吐人言,甚至敢自称为“人”的精怪,毫无疑问足以称一声大妖。连他都忌惮的东西,外公也不敢想象是什么。可现在人命关天,外公咬咬牙:“行,事急从权,现在就走。”
山径小路格外狭仄崎崛,黑云遮住不多的月色。外公身上背着家伙事,一手提着火把,另一只手握紧柴刀,除去拦路的枯木野草。猴子攀在他肩膀上,持着一个那个年代难见的军用手电筒,墨瞳已经蜕变为赤金色,在这黑色的世界里分外突出。
但是外公也能感受到,一些本想拦路的东西也因此退避三舍。大概走了一公里有余,到了后山一处极为隐秘的杂草堆中。猴子只向草堆深处:“就在里边。”约莫又是向前数米的距离,请开杂草以后,外公死死地盯住映入眼帘的那东西,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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