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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斑骓待下 第四章 土蚀寒花又此坟(第1页)

韩锷一脸沉郁地听着于小计打探回来的消息,从头到尾没有插一句话。于小计打听回来的消息可就多了——他出去一整天,想来对韩大哥交待下来的事也着实卖力,回来后就口角不停地讲了足足有一小个时辰。也难为他一张小嘴当真伶牙俐齿,那么多朝野大事、市井新闻、鸡零狗碎、闲语笑话都被他转述得有板有眼,韩锷只是默默地听着。这洛阳城里的一切,原本与他毫不相干,可他听得却相当仔细。直到于小计说完了,才听韩锷道:“你说,据你的小兄弟们讲,前夜子夜时分,已死了的洛阳尹于自望家里发出了一些打斗的声音?”

于小计应道:“是的,那是讨饭的小乞儿苏落落亲耳听到的。他还不只听到,说还看到了。他说于家这次虽是凶丧,但丧事总还是要办的。所以这些天他一直就在于家门口打转,为了方便讨些饭食和得些赏钱。天又不冷,他懒得回茹家凹那边的破窑里住——天天早起还要跑路跑了来,就在于家宅外找个背风的地方蜷着睡一晚也就算了。据他说,自于自望死的第二天起,他就已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影影糊糊地觉得那边宅内有些翻动东西的声音。头两天他没在意,其后就留了心。那以后几天,一到半夜,就有夜行人的身影翻进那个宅子,悄悄地搜天搜地。那宅子里住的人似乎已被他禁住了,也不敢叫嚷。这么折腾了有半个多月,直到前天晚上,那个人似乎找到了什么,因为苏落落听到那人走到墙边对于家人说:‘嘿嘿,你们放心睡吧,以后我就不会来了,只是这事你们万万不可和人提起。’”

“那人话音才落,苏落落说就听到那人口里忽惊咦了一声,全无刚才得手后的得意了。苏落落惊得一抬头,就见宅子内有一个人影猛地拨起,把他都吓了一大跳。只听拨起的那人开声喝道:‘谁?’他那一拨身子竟不是拨向外墙,而像被什么阻住了似的,被迫落向宅子里正屋的檐顶,他好像在跟暗地里的什么人较着劲儿。然后苏落落只听到一个低沉沉有意掩饰自己口音的人声道:‘那东西你却不能带了去!’”

“苏落落那小孩儿天生胆大,也最好奇了。他因看不清,手脚又利索,看准街对面一户人家的矮墙就爬了上去。上去后,天上月虽不亮,却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于宅墙内的情形了。只见于宅内黑压压的,没有一个本宅人走出到屋外,想来于自望的死已让他家里人吓破了胆,只那正房屋瓦上站了个黑衣夜行人。只听他低喝道:‘好朋友的话,就留下个名字。’”

“那阴阻他的人却在暗影中,苏落落也看不清他的存身之处,只听他嘿声道:‘谁跟你是好朋友。’苏落落看到那屋瓦上的人影就要纵身跃起,但他才一跃起,就似为暗劲所袭,数落腾身,但一升起就被迫落下。如此三四次,却听那人变声道:‘擒龙纵鹤,你是利与君?’”

韩锷神色一变:“利与君?那个号称洛阳城中‘无双士’的利与君?”

小计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我只知道如果那暗处的人真是利与君,那他可是洛阳城中一个不得了、了不得的主儿。据说他是洛阳王府中的上宾,人称‘外区内利’,洛阳王府中,打点外务的就是韩哥你见过的那个区迅区总管了,外人传说他是一个隐藏不露的高手,但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他平时总是笑笑的怪是和气的。旁人也曾问过他,他只笑道:‘如果我都算高手的话,那利兄又算什么?这话可千万不可给利兄听到。’由此大家就知道洛阳王府内的第一高手只怕就是利与君了。那利与君我们却很少能见到,只是洛阳王府里的人都待他极为尊敬,称他只称为利大夫,好像他会看病。所以苏落落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自道当时吓得脸色都变了,传说中那个利大夫一向是杀人如草芥的。苏落落猫在那面矮墙上,只见屋瓦上那个人影一语说罢,便全力提身向外墙跃去,欲待逃走。他这一下似倾力而为,那隐于暗处的人也不由得不现身了。苏落落只觉眼一花,都不知那个人影从哪里钻了出来!只见他遥遥伸手就向空中一抓,他与那先前那人相隔尚有三尺,但那人凭空就似被他一爪抓下来了似的。那都像是……妖术了!”

韩锷皱了皱眉,释疑道:“那不是妖术,是技击一道中久负盛名的‘擒龙手’,出手就捉向那人身法破绽处,那人当然不敢逃走,怕被他一招夺命。”

小计信服地点头,继续道:“只听那个人道:‘好,你狠,老子斗不过你,这东西你就拿去吧!’说着他在怀里一掏,就掏出个物事,向空中抛去,口里犹喝道:‘这可是紫宸老三要的东西,拿到了,你也未见得有什么便宜!’他口里说着,脚下却不慢,已向相反方向疾跃而去。可他才跃起,不知为什么,身形忽一顿,然后忽然后撞,反向利与君撞来。那利大夫一愕,没想那人还敢撞他,伸手一挡,接那物事的手就慢了一慢,这时……”

小计望向韩锷的目光忽生闪烁,里面隐隐有着忧虑:“……空中忽然冒出一根绳影,一卷就卷住了那物事,那利大夫好容易才逼出的东西竟被人轻松夺去!”

说完,他抬眼看向韩锷,果见韩锷眼睛一闭——他在想什么?锷哥也猜道她是谁了吧?小计心中也生起种代韩锷心疼的感觉。只听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利大夫已知那人身非由己才向自己撞来,他抓住那人的腕,一抖手,只见那个人就被他抛出了墙外。苏落落说他当时都惊呆了,利大夫随手一抛,可把人抛得那个远呀。想来,这就是那利大夫的‘纵鹤’手法吧?”

他故意一问,是想尽己之力,岔开一下韩锷的心思。韩锷点点头,小计心里叹了口气,继续叙述道:“只听利大夫道:‘果然是你!嘿嘿,‘索女’方柠,你这些年闯下的好大的名头呀!你即来了,韩锷想来也就不远了吧!’”

小计转述的语音轻轻的,似是不想说,又不得不说。韩锷只觉得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江湖中、江湖中,还是把他的名字与‘索女’方柠时刻并称的。乐游原上“索剑盟”,本以为这一盟已盟取今生来世,谁知,谁知……他想得到利与君当时心头的振奋,江湖中人,但凡好手,只怕少有不以单挑‘索剑双侣’为毕生幸事的了。

“那使索的人并不说话。利大夫道:‘你即来了,也就别走了!’苏落落说只见他出手十分怪异,一手如推,一手如抓,竟似贴身厮打一般。与他相斗的那个人人影袅娜,却是个女子。他甚至都看不清她的影子,只见空中有一条青索在飞。似是她要远战,而利大夫求的是近搏。”

韩锷一脸紧张,面对‘无双士’利与君这等高手,就是他出面一搏,只怕也是胜负之数参半,何况方柠毕竟还只是一个女子。所谓关心则乱,他忽不自觉地抓住小计的手腕:“然后呢?”

小计被他抓得嘴角一咧,却不敢呼疼,忍痛道:“然后的事苏落落也看不清了,因为场中两人斗得太快了,他一眼不眨地也分不清谁是谁了。但他最后听到了那女子的一声低呼,似乎……”

他拿眼看了看韩锷:“……她受了伤。”

韩锷眼睛一闭,小计认得他以来,还少有见到他神情如此狼狈错乱的时候,只有加疾道:“但她接着一索卷出,可能由此得空,反能遇机而退一般。她手中的索一卷就卷住了远处的一棵大槐树,身影一腾,就已飞起,只两三个起落,她就不见了。苏落落看着犹在屋顶的利大夫,只见他抚肩叹道:‘果然非凡。当世女子中,能伤我的不多,许你为第一好手了。’”

韩锷这时才一松手,跌坐于座,闭了会眼,似才放下心来。可接着又不安了起来,双手互搓,似已忘了于小计就在身边一般,喃喃道:“她受了伤了?她受了伤了!”

他知方柠的性格,她要抢夺的必是于她‘城南姓’极为重要的一件事物。她平日少与人争,但她要的东西,一定是不到手不罢休的。她当日曾说,韦杜二姓有一件重要的把柄落在了于自望手里,她抢的是不是就是那个证据呢?但这些他还不算关心,他关心的是方柠——那个方柠,不是杜方柠,也不是韦府的少夫人,只是方柠,她受了伤了。

自己是不该弃她于不顾的!

于小计这时抬起头来,轻声道:“韩大哥,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消息呢?”

韩锷昨日没有拨马回长安,而是返回洛阳,今天和他吩咐时。只叫他出去打探一下消息,却没有具体说要打探什么消息,于小计开始时也没问,这时却下定决心地探询道。韩锷还是没有说话,于小计却低头道:“韩大哥是不是想打听下洛阳王不想让你插手的究竟是哪一件事?而那件事……”

“……是不是还和杜方柠有关?”

韩锷还是没有说话——连这孩子都看出来了,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只听于小计道:“韩大哥如果确实拿不定这件事是否与方柠有关,又实在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去找找余姑姑呢?”

他低着头不敢看向韩锷。韩锷一呆:是呀,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去找余姑姑?那个女人,虽只有一双盲眼,却似能把自己的深心与这个世路统统看透的。他一拍腿,呆呆地想着,全没注意到于小计面色划过的一缕惭愧。

又是北氓山的东脚,二更时分。——余姑姑这么一个瞎女人,不知为什么偏偏与韩锷约在这么一个偏远的地方,还是黑夜。当然,对于她一个瞎子来讲,夜与不夜反而没什么不同了。

北氓山的东脚下有一个隐秘的山凹,那还是那日于婕死后,韩锷抱着她的遗体百忧如沸,乱走乱撞后给她选定的埋骨之所。北氓一山到处俱是阴宅,难得有这么一个山凹幽静空落,倒算得上是一个上佳的埋骨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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