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琴而歌的女子名陈颦如,她是曹家孙老太君的嫡亲外孙女。
近日来曹府上下都在忙碌着迎接圣驾南巡,有职名的老爷、少爷、太太、小姐们都去驾前迎往,颦如父母早亡,无名无职,故尔留在这芷园东南角上的湘神馆中,深居浅出,悠闲自乐。
而今夜月色朦胧,丫头杜宇又见小姐颦如伫立风中,黯然伤神,她轻轻上来劝到:“小姐怎么又哭了?夜了,回屋去吧!今儿听说万岁让大家都早早歇着了,二爷不会来了。”
颦如眉头轻颦,说:“你这丫头又乱讲了!我是想起我父亲母亲来了。看这些日子,接驾陪侍的,整个曹家人仰马翻,要是父亲还在,是不是也要跟着忙碌呢?我父亲最厌烦这些官场应酬,母亲准又笑他是魏晋风骨了……”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觉滴落下来。
她每每想起母亲,总是觉得神往而赞叹!那样一个娇生惯养、诗情画意的大家小姐,竟能随着自己的心愿活了这一世。她那雍容典雅、超凡脱俗的姿容和气质背后,原本有着那么深厚的家学渊源——她是正一品江宁织造郎中兼巡盐御史曹玺的小女儿曹宛。只因当年与寄读在曹家私塾的穷书生陈玉卿私定终身,被曹家逐出家门。当日父亲虽只身落魄,却也原是诗书仕宦人家子弟,只因家道中落,只剩得他一个人了,但一向才华横溢、文采盖世,离开曹府后没过几年光景,居然连试得中,被钦点为探花,直升了正六品江宁盐运司副使奉直大夫,父亲禀性秉直认真,虽手握实权却廉洁奉公,再无贪赃枉法之事,家中生计虽不奢华富贵,却也安乐充足。谁知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守着妻女只才过上几年舒心日子就一疾而终。母亲缠绵病榻一年后,也撒手尘寰。
母亲病榻前拉着颦如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人生最苦是痴情!女孩儿家,最要紧的是不要让自己动了凡心杂念,否则万劫不复啊!我与你父一世举案齐眉、赌书泼茶、描花画眉,何等恩爱,但终不得久长!如果母亲不在了,你一定要自己持重才好!”
“母亲不要如此说!女儿还小,不懂得这些大人的事情!如果没有了母亲,女儿也没有活路的,宁愿跟了母亲一起去了!”颦如哭得气喘吁吁。
“万不可存这样的念心!生死之事绝不是凡人可以自己掌握的!你要答应为娘,此生无论遇到什么境况,永不许自寻生死!你要发誓!”母亲异常严厉,她不得不点了头!
“如果为娘不在的那一天,你去舅父家投奔你外祖母吧!外祖母是个最懂人心的人,她会怜惜你呵护你,为你安排好你的未来的。舅父家大表兄曹顒表字连生、二表兄曹颜表字若容,都是知书识礼的大家公子,大表姐曹颊、小表妹曹颖更是极易相处,一处学针线学道理,衣食无忧,往后再寻个好归宿,为娘就死也瞑目了!”母亲原来早有打算,并做了详细的安排。
于是,颦如走进江宁织造署的浩浩门庭,住进了这湘神馆,那年她才七岁,如今已经七年了。
七年了,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斜阳,她的心底一直在期盼着等待着。
“小姐,别想了,自己保重要紧。既然不想休息,要不弹弹琴可好?你看今晚这月色多好啊,我看见昨儿二爷写了首歌给你,何不弹弹看?”杜宇说。
“算了,大家都该睡下了,尤其万岁爷还住在前院里,别吵了别人,咱们也休息吧!”颦如说。
“怕什么!这湘神馆这么深悠,琴声怎么可能被前院听到?咱弹咱的,又没妨碍着谁!要我说啊,小姐你就是太过小心谨慎了,这里虽然是客边,有老太太在,有二爷在,早晚会有个结果的,你担心什么呀!”杜宇嘟囔着。
“好了,去准备琴来,琴案放在院子里竹林边,再焚上香!别一口一个二爷的,他与我什么相干!”颦如嗔道。
细理琴弦,曼转歌喉,颦如悠然唱到: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
若容哥哥,你的词固然清新悠然,但这意境,未免过于悲伤,还是,你是在暗示着什么?颦如弹唱了一遍又一遍,弹得痴了,想得痴了,唱得痴了,完全没有感受到身边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一行人悄悄走到她身后。
“妙词!妙曲!……妙人啊!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度闻!”一个男子的声音赞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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