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西市向东一直走,过了朱雀大街,再往前越过两个坊,便到了高官贵胄们居住的豪宅区。宣阳坊在东市西侧,进了坊门,来到一条街,高门深院的大户,独自占去了半条街。朱漆金锭的大门,门楣上一块乌木金漆大匾,只写了两个字:李府。叩几声门,里面出来个皂色衣冠的家仆。
小飞朝他点点头,指着行蕴道:“来找先生的。”
家仆略一点头,放他们入府。
里面亭台嫣然,七拐八拐走了好久,终于来到后花园,花木假山后一片碧波湖沼,盘了几条曲折回廊,湖心一座吊脚小亭,素纱垂映。
玉烟独坐在亭子里对着面前一盘未下完的残局发呆。
“先生,行蕴来了。”
玉烟收了神,忙招呼他坐下。
“这里是……先生的府地?”
“不不,这儿是卫国公李靖家的三公子李德颜的别业。我不过来这儿驱邪治病。”玉烟抬眼笑笑,又道,“找我有事?”
“对!想请先生带我去找小莲。不久前我带她到敦煌,她幻回人形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等了她很多天,起初怕她不原谅我,所以避不见面。现在我又怕、我又怕她回去找善法堂。先生!请你带我去见她!”
“你当初执意让她恢复人形,为何没想到这层?”
“我、我……”
“你又没想到?你又不知道?”玉烟轻笑两声,随手抓把棋子甩到湖里,一阵黑白交错的急雨,惊得鱼儿四散。行蕴又惊又羞,直直瞪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窥得天地玄机的天人,真正的“天子”,皇帝在他面前还要俯身祈祷跪拜。也许,最初的最初,从经行寺西配殿相遇的那一刻,一切就早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那时不是说得很清楚吗?桃花劫,桃花债。
小莲的死让自己明白了一半,如今才悟得另一半。
他是她的桃花劫,所以,他贝她一笔桃花债。
原来还是一场赌局——他们都赌上了自己的真心。满盘局势,他们各自只看清半局,只有这个赌局外的旁观者看清了一切,左帮右补,指点江山。
“行蕴,那日我带你去找小莲时曾说过,生路没有,死门却有一条。如今这死门还未过呢。你若想重新赢得她的心,必得过这死门,你还想去吗?”
当然想当然想。行蕴内心狂喊着,突然给玉烟跪下,俯身便磕头,声声带响。
“先生!我只要去见她。我不要她再因为我的无知,再被我害死。只要她活着,只要她以后可以开心地活着,我怎样都无所谓了。只要她能够知道我的心……足够了……那就足够了……”
玉烟扶起他,为他整了整衣冠。
这一段孽缘牵牵扯扯了二十多年,多苦少乐,连他这看的人都嫌累了。他叹口气,从后推了行蕴一把。小飞早现出本相,接住他冲天飞起。
待他们飞远了,玉烟才踩云彩追上去。
这次行蕴已经驾轻就熟了,不再惊魂未定地四顾。到得探海石,只等磷光一现,二话不说便跳下去。
如坠五里云雾,晕头转向飞了一通,再睁眼已来到一处黑乎乎的岩洞。潮湿深邃,前后都望不到边际。再仔细听听,洞的一边有潺潺流水声。往发出水声的方向走,沿途有一些磷光闪烁的枯骨,大大小小全不似人形。有些还是新死的,余血未干。
“先生!”行蕴唤前面的玉烟,回音在岩壁上撞来撞去,碎成一片片,先生……先生……
玉烟回过身,眯起眼笑,“你怕了?”
“不!我……直想知道,这是哪里?这些枯骨又是……”
玉烟瞟了眼四周枯骨,冷笑道:“这里可是佛界不为人知的通道呢!”
“……”
“哼!这些枯骨都是私自闯入的妖魔鬼怪,道行不够,无力深入,只好成了看洞夜叉的粮食。”
夜叉?!行蕴猛然想起摩罗显身原形后的狰狞面目,暗自打了一个冷战。
“现在、现在洞里也有夜叉守候吗?”
玉烟点点头,忽然停下来。
远处的黑幕中,幽幽显出两点红灯,乘风飞速掠近,风里隐隐飘来腥臭气,令人作呕。
渐渐近得身来,是个长了翅膀的飞天夜叉,那双红灯原来是它的眼睛!黑漆漆地也看不出颜色,只觉面目狰狞,浑身散发出腐血烂肉的冲天臭气。
行蕴惊呆立于原地,猛咽口水——都说西方极乐净土,原来这净土竟比不上妖魔混居的自在天花海!
玉烟随手念了一个瞌睡咒抛过去,那夜叉正欲飞身扑上,突然被紫色的咒语砸中,呻吟两声便倒地大睡起来。
“先生……小莲她……”
“你担心她?”玉烟不在意地笑,“这些夜叉过去与她都有交情,而且,即便真打起来他们也占不了半点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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