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皱眉:“一个大男人,却这么容易生病。”他大喇喇地坐在对面,笑道:“今儿这是怎么了?咱们洛格格要请客?”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啜了一口,阳光射在瓶身上,刺得我眼睛有些发疼。
我轻声问道:“这是……”。
他轻轻一笑,道:“别人送的,说是止咳。”说着斜眼看了我一眼:“看看,你就从来没这么细心吧。”我深吸了一口气,悄悄地把手中的白玉小瓶收进袖口,仍是笑道:“自然是比不上你的红颜知己。”说着调开目光,倾身为他倒茶。
他突然歪头看着我,轻笑道:“可是有什么话要说?”我脸色一滞,本来准备好的话,在这个时候却都堆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冲口而出的竟是一句:“那日你说的话,可是当真?”他一愣,迷惑地看着我。
我不禁低下头冷笑,突然觉得自己好傻。
摇了摇头,我抬起头来,自认神色已如常,笑望着他的眼睛,道:“我是说!我这个悍妇,又不温柔又没那么细心,怎么你十三爷那一日竟是发了善心,要收留我?”十三也是看着我的眼睛,沉吟了半响,缓缓地说:“洛洛,你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我心中一紧,仍是听他说下去。
“我是识得不少女子,因为比起一些男子,她们反而更需要保护疼惜。”保护?疼惜?我尽全力地维持着笑意,脸几乎要僵硬了。
“而你,是这当中最特别的。”他满脸的真诚,可是我此时却觉得那真诚正在一点一点地撕裂我。
“在苏嘛妈妈殡宫里,你虽是满脸稚气,却说出我们都没想过的话,不只是皇阿玛,我也觉得你是长大了;你虽生在宫中,却说吃就吃,要哭便哭,想笑就笑,那次和你一起在湖边救如儿,是我在宫中笑得最开心的时候;那一日,在馆外听到你和太子爷的话,你说你”明白地知道不想走什么路,只求走得逍遥自在“,我就打定了主意,你值得我结交。”我静静地听他说完,却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原来我对他到底是特别的,原来我没有完全的自作多情,但是……
他喝了口茶,笑了:“所以,洛洛,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有一日你不得不做一个打算,我的府里总有你的地方,也保你会走得逍遥自在。”我心中雪亮,却也涩涩地疼。
挺直了背脊,我认真地说:“十三,真心谢谢你,除了衡儿,你最清楚我了。只是恐怕,我要辜负你的好意了。”他略微一怔,脱口问道:“为什么?”因为我从没想过要依赖一个男人的怜惜和保护,因为我不想和一群女子分担你的善意和真诚,因为我不满足于只做一个“最特别”的红颜知己,因为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件“稀品”来珍藏,而我却这样的喜欢着你……
可是,我却一句话也不能说出口,只能愣在那里。
他突然哈哈一笑:“是啊,若是你有了更好的归宿,那我自然更是为你开怀。”我心下一酸,不置可否,只是举起了茶杯,朗声道:“人生得一知己,复何求?”十三也举杯道:“好,就以茶当酒!”我俩同时一饮而尽,看着他深幽的眼睛满是笑意,我的心还是跳漏了半拍。
“得,该下经课了,我这几日病了缺了课,这还要偷偷溜回去呢。你就别送了。”说着,十三拍拍我的头,笑了笑,转身下了楼。
我一直僵着的笑脸总算可以解脱,全身都有些瘫软,突然觉得很是不甘:还是不能就这样逃避掩饰,不是想好了,这一次要尽情地让自己的感情做一次主么?为什么我又变成了从前那个被动怯懦的桑璇?为什么还是这样没用地躲在这里,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
我咬咬牙,提着裙子冲下了楼,遥遥地看见十三的背影,快步赶了过去——其实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只是想要追上他,追上他……
近了,近了,正要出声叫住他,突然,一个高挑的女子闪了出来,和十三并肩站在一起。我看清了,那是十三福晋,仍是那张淡然的脸,却多了柔和的弧度。十三不知笑着和她说了些什么,她微蹙了蹙眉,扯动着嘴角,十三继而哈哈一笑……
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我的发梢裙角,我打了个寒颤,好像终于从一个梦里醒来,悄悄地别过头——除了转身,我还能做些什么。
我快步地走着,一边把袖中的白玉瓶拿出来,一任里面的露水倾洒在小径上。从此以后,我只想把自己的心藏的妥妥当当,谁都不会触碰得到,谁也伤害不了。
我兀自低着头只是冲向前去,不料却突然一头撞在什么人身上,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屁股生生的疼,全身的力气都好像突然抽尽,我无暇顾及眼前的人,只是颓然地把头放在两膝之间,任全身放松。
“芷洛!你这唱的是哪一出?”大嗓门响起,不用看,就知道此人是谁了。我也不抬头,闷闷地哼唧一声。
一双胖手拎住我的后领,我的骨头仍是软趴趴的,勉强抬起头,不可避免地对上了十阿哥布满了疑惑的眼睛。
现在看到他的那张圆脸,一双圆眼睛和皱着的眉毛,我一下想到了肉包子上的褶儿,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并且笑得一发而不可收拾,再次把脸伏在膝上,又抬眼看着他颇为苦恼的表情,那样子活像大白天遇到了个女妖。
他求助地向身后看去,粗声道:“八哥,这女人莫不是疯了?”疯了?天真的包子……我摇摇头,只是咯咯轻笑。一个影子静静地笼罩在我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我止住了笑,却仍是把头越埋越深,只想溺毙在那里。
“起来吧,不怕凉么。”低柔的声音,随着一双挽住我胳膊的手一起,让我不得不抬头起身。
仍是那对弯弯的眼睛,好像永远都盛着水气,此刻却只是深深地看着我,好像要温柔地直刺进我的心里。我忙闪开视线,低下了头。
他仍是扶着我,手却是冰冰的,透过衣服传来丝丝凉意,可我却奇怪地觉得颇为温暖。只听他轻笑一声,道:“怎么每次见你,都是摔得这么丑?”我无奈地答道:“下次见到八爷,芷洛一定会摔得又优雅又婀娜。”他的眼睛更弯了,笑道:“嗯,正常了。”十阿哥也凑近前来,撇着嘴上下打量着我,呼了一口气,道:“刚才是怎么了,笑成那个样子?”怎么了?我心中潜伏的东西,又蠢蠢欲动起来,似乎又要开始一轮新的吞噬……不行,今天我绝不能在这宫里一个人呆着,我要……
八阿哥已敛了笑意,道:“行啦老十,咱们走。”说着拍拍我的肩,重重地。十阿哥也有样学样,笑呵呵地拍了拍我,正举步要走,我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嘻嘻地笑道:“十爷,你们这是去哪里呀?”他许是看出了我的不怀好意,警惕地拉回袖子,瞪着我问:“你问这个干什么?不会是……”。
我挑着眉点点头,说:“我就是。”“你……好好的在宫里呆着吧,行不?”十阿哥无奈地看着我。
我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又拉过他的袖子,认真地说:“今天,我赖定你了,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胡乱扫掉我的手,粗声道:“不行!哪里有宫里的格格就这么出去胡闹的?”我抬眼看看八阿哥,他满脸带笑地看着我们,好像欣赏什么好戏一样,竟然也不说句话?!
我灵光一闪,计上心来:“好啊,不带也行!十爷,上次十四爷大婚,我和你家嫂嫂也没机会说上几句话,研究茶道的事,可才刚刚起了个头。改日不如我直接邀请她来翠云馆喝茶,我想,她一定给我这个面子。”十阿哥涨红了脸,道:“你这丫头,要和她说什么有的没的?”我耸耸肩:“有的没的都说喽。”十阿哥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好,就带你去,行了吧?”说着气呼呼地转身就走,还嘟囔着什么:“为了一日耳根清静,也值了……。”八阿哥微微笑着斜睨着我。我舒了口气,提步正要跟上,突然看见小径上亮闪闪的白玉瓶儿——是刚才摔倒时掉出来的吧,心中又是一刺。我快步抢上前,捞起那瓶胡乱塞进怀里,警告自己:不想,不想,不想……
随即抬头冲八阿哥一笑,伸手躬身:“公子请!”他眼含深究地看着我,静静地说:“先换了你那身衣服再请吧,我看它好像本来是白的。”
“八哥,你不用管了,我随便带她逛逛,便送她回去了。”十阿哥垂头丧气地在我旁边走着。八阿哥轻轻一笑,未置可否。我也不理会他们,努力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这北京城热热闹闹的集市上。
皮货庄、花木房、沉香斋、胭脂铺、茶馆、书斋、鞋铺、染坊,简直是应有尽有,我张大了嘴,惊叹连连,上次和叶梓摸黑跑出来过上元,满眼是人,到今天才真正领略到原来所谓的“康乾盛世”,真的如此繁华。
十阿哥扁扁嘴,嗤笑我头发长见识短,少见多怪,我吐吐舌头,也不理他。突然眼前一亮,一座有着南方风格的茶楼出现在一起,颇为精致秀气。
八阿哥突然道:“走了这么久,咱们也饿了,就在这儿歇歇再走,这”独一居“还是不错的。”我们三个走进门去,店小二眼尖儿,忙着上来招呼——虽然我们都穿着常服,可是一时间,我只觉得满楼的眼光都射了过来,唉,只怪我身边这两个男人实在是气势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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