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花香浮动在金门公园上空。天色未朗,深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明亮的星辰。
不知从何而起的一声闷响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紧接着,星河倒转,地动山摇。
轰隆隆,轰隆隆……
人们甚至没来得及尖叫。地面上巨大的裂缝劈开了市政厅,摩肩继踵的高楼轰然倒塌,“彩绘石雕旅馆”的升降梯乍然落地。共济会的墓园里,诺顿一世皇帝陛下的古旧墓碑裂成数块,呼啸着砸向山坡下的教堂。
1906年4月18日凌晨5点12分,一场里氏7。8级的大地震,震醒了整个美国。仅仅75秒后,繁华的旧金山已经满目疮痍。
穿着睡衣的市民蓬头垢面地跑到街上,惊恐地看到,熟悉的建筑街景不复存在。残砖碎木下压着无数来不及逃出的人。整个城市血肉模糊,在残肢和尸首中呻吟。
位于市中心的、昔日热闹忙碌的华埠街道,瞬间成为一片废墟。死一般的寂静中,火苗从残破的木料中蹿出,从卡尼街开始,沿着加利福尼亚街和沙加缅度街蔓延。
“救命啊——”
由于排华及歧视,这些华人聚居的街区稠密而拥挤,没有任何消防设施。大火很快连绵,华埠成为人间地狱。
躲在废墟里瑟瑟发抖的难民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小脚的妇女背着娃娃,健壮的华工甩着头上淋漓的鲜血,负着受伤的同伴,抱着废墟里抢救出来的衣物钱财,流着泪,蹒跚向前。
“冯如,快跑!”
有人大叫。
那个二十多岁的广东房客,被压在衣柜下,刚刚从昏迷中苏醒,第一反应却是奔向火场,简直是失智了!
“我不走!我的机器……”
板屋后身的仓库里,堆着无数机械零件:钉好的木材、蒙布、橡胶轮胎、半成品发动机、无数图纸和模型……
冯如疯了似的,一箱箱抢救这些东西。
“我的飞机……呜呜,我的飞机……”
“人都唔得,还飞机!”
直到火焰灼伤了他的手。有人把他连滚带爬地架出去。
……
六成的市民无家可归。华人、黑人、白人拥入高处空地,不分你我地惊吓成一片,望着城内肆虐的滚滚浓烟。
甚至有传言,说保险公司不赔偿地震损失,但是赔偿火灾损失,于是不少人回到废墟放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旧金山面目全非。
失灵的市政府开始磕磕绊绊地运作,分发帐篷、水和面包。
但,没有华人的份。这些给美国交税、为美国建设而出力的中国移民,《排华法案》不承认他们的公民身份。
大清驻美公使梁诚星夜赶来,喘着气告知大家,朝廷已通过电报得知灾情,拟拨款数万两白银,用来救济受灾华侨。不过钱还在路上,让大伙先坚持一下。
排华分子丧事喜办,趁机庆祝华埠的消失,呼吁把这些无家可归的“黄祸”趁机都赶走。
“最好把那个姓苏的奸商一并震死,看他再在城里嚣张!”
话音未落,听到远处车轮声。一队华人力夫推着板车,挑着担,艰难地翻越废墟,赶来金山公园,熟练地架起帐篷和桌子。
他们的容色也十分狼狈,有人的头发被烧没了不少,脸上结着新痂。但人人精神抖擞,脏兮兮的号服上印得明白,“加州义兴商贸运输公司”。
“很抱歉,未能如诸位的愿。我家老板正在太浩湖(LakeTahoe)度假呢,一根头发没掉,明日便能赶回——喂,排队登记,不要挤,唔该!”
最后一句是朝着华人难民们喊的。在哀鸿遍野的震后湾区,义兴公司不知从哪搞来了珍贵的腌菜、白米和茶叶,正在开火给华人们煮茶煮粥,香味很快飘了出去。
叽叽歪歪的白人咽了咽口水,瞪一眼那发话的中国人。他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一身壮实筋肉藏在长衫里,眉宇间一股隐约的狠劲,一看就是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不好惹的货。
遂噤声,咕哝着走远几步。
梁羡冷笑一声,继续招呼华人来领物资,协助登记死伤者姓名。
他执掌加州致公堂也十几年了。苏敏官说要锻炼年轻人,早早就卸了龙头老大的位置,自己专心做生意去。不曾想,大佬就是大佬,旁人一提起华人社团,脑海里最先跳出的名字还是他。
梁羡不气馁。在洪门,资历是攒出来的。这一次天灾,就是他独挑大梁的责任所在。
当然大伙也都认识他。大埠的华人一半都是交会费的,见了义兴公司如见亲人,捧着粥跟他打招呼,感激不尽。
“梁爷安好,公司安好,我哋也安好!只是屋企都烧掉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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