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国这才反应过来,被自己那个看似低调的下属摆了一道。
他大骂赫德撬自己人墙角,不配当英国人,但是已经晚了。他回到办公室,文件行李已经全部打包,伦敦的船票都已经有人给他定好了。
海军的事自然不了了之,那只先进的海军舰队也就地遣散。
一招围魏救赵之计,再也没人关心大清海军司令的国籍问题。
虽然大清已经预付了舰队全款,但曾国藩曾老先生非常豪爽地表示:“区区一百七十万之船价,每年九十万之用款,对中国来说是九牛一毛。这船不如就赏给各国吧,也恶心恶心李泰国那英国佬,叫他嘚瑟。”
“各国”自然乐坏了,列强们一边看戏,一边等着天上掉军舰。
赫德那个汗呀。大清有钱,可也禁不住这么白扔,他都心疼。
但他忍住了劝谏的冲动,跟心腹商议过后,只是悄悄放出风声,说美国正在南北朝分治,南方邦联急需军舰“北伐”,很快就会带着银子来买。
又一招祸水东引,美国公使先急了,马上张罗安排,把这批舰船火速拍卖,好歹回了点本。
这一场“新式海军”闹剧,前后的活动经费、以及付给水手的遣散费、轮船的折旧费,大清朝廷白白花了近四十万两银子,一个救生圈也没捞着。
大清唯一得到的,是一尊财神。
赫德正式接任海关总税务司职务,由恭亲王亲自提名,官阶从三品。
他不再是那个高傲倔强的罗伯特·赫德;现在的他,是初窥中国官场之道的钮祜禄·德。
整个粤海关旧部鸡犬升天,每人都赏了半年工资,外加三天带薪假。众人兴高采烈,已经开始提前过年。
林玉婵捧着一堆银元,前前后后数了三遍,乐得睡不着觉。
她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的贡献微乎其微——的确,她当了一晚上陪聊,给赫德提供了一些简单的思路。但那些切切实实的书信、斡旋、应酬、交往……都是赫德一人发挥。
倘若把官场比作球场,她不过是给他发了个好球,之后的运球、过人、射门,都跟她没关系。
不过这钱她拿的心安理得,完全符合规定。
赫德刚给她破格加薪,转眼就是六个月工资年终奖,足足四十余银元,相当于三十两银子。
是她当初“卖身钱”的两倍。
不愧是财神啊。
但她乐着乐着,忽然笑不出来。
“离两千两还差得远呢。”她想,“三十两,顶多赎个手指头。”
*
接下来的日子她忙得脚朝天。赫大人从此徙驻上海,粤海关里那些成箱的文件、他喜爱的家具书籍、还有随从们的家当行李,都要船运过来。
江海关要清空,清理前任留下的痕迹,按照赫德的喜好重新布置。
林玉婵虽然婉拒了赫德的贴身女秘书邀约,但她原本合约未满,还是临时通译,在其位谋其事,各项工作照常,不敢有丝毫懈怠。
赫德也照常往极限使唤她,给她委以“重任”:整理交接历年档案文件。当然核心机密文件她接触不到,每天看的都是鸡毛蒜皮。这完全是体力活,她昏天黑地干了几天,觉得自己快近视了。
不过鸡毛蒜皮有时也很有娱乐性。林玉婵从这些文件里,看到了整部晚清对外贸易发展史:鸦片如何悄悄流入,如何一发不可收,如何在走私与合法之间来回横跳,又到底卷走了多少中国人民世代积累的财富;茶和丝绸如何撑起了出口额的半壁江山,华商又如何被洋商积压生存空间;东南沿岸如何海盗猖獗,做下累累血案;海关成立初期如何黑暗腐败,堪称内务府的提款机,巨额的银两如何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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