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有好一点吗?他模糊地想,脑子还被万古澎湃的热力蒸煮着,稍稍转一转,都会喷出大量的血汽。
但不重要,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哪怕在心里稍稍咀嚼一下,回味一下这个甜得滴蜜的称呼,晏欢就又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他呼哧呼哧的笑声,浑如蛇国在幽深群山中嘶嘶作响的喘息。
不过,我还不能用这个模样去见他……
晏欢迟缓地转动近乎熟透的大脑,痴愚畸形的九目,像钟摆一样左右转动,察看着他此时此刻的真身。
……这样,太难看了,一定要吓着他的。
他慢吞吞地哽了一下喉咙,呕出一大口混杂着脏器的火液。
嗯,不对……
随即,晏欢又推翻了自己的念头。
他那么勇敢,胆子那么大……当初不怕我,现在就更不会害怕了。只是,看到有碍观瞻的丑东西,心情也会不好吧?
还是先恢复一点,再回去好了。
打定了主意,晏欢任选了一方小世界,缓缓降下了自己支离破碎的真身。
·
“来,我儿,吃颗糖吧?”
雪白圆润的糖盒,里面堆着琥珀般浓郁的蜜糖,想来任谁看了,都会口齿生津,情不自禁地搓起手指头。
刘扶光无奈道:“母后……”
熙王后笑嘻嘻的,成宗也坐在床边,还跟小时候一样,故意起着哄:“吃一颗、吃一颗、吃一颗……”
刘扶光真是哭笑不得,和双亲比起来,反倒他才像更稳重的那个。
没奈何,他捏了颗小点的糖,放在舌尖底下含着。清甜的回甘仿佛散开的火光,暖融融的,似乎能一直淌到他的心尖。
晏欢已经离开了一月有余,只在走之前找了趟熙王后,把人气了个半死之后,又施施然地离开了。没有这么个玩意儿,时不时在脚底下打滚,三更半夜扯着嗓子大哭大闹,要说刘扶光不觉得松了口气,那就是假的。
然而,就在龙离开的十天后,刘扶光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空气中逸散着一刹那的纯粹火力,已使他半夜口干舌燥,热得无法入睡。
他披着衣服,从床上坐起,同时惊奇地发现,他沉疴痼疾的破碎丹田,竟有了愈合的趋势。
尽管只是“趋势”,还没有真的开始痊愈,这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晏欢做了什么?
刘扶光十分困惑,他伸出手,探查着空中的动向。身为至善,他能清晰地看见那些常人无法看到的元素,像雀跃的精灵,震颤着透明的空气。
他打开寝殿的大门,扶着门框,向天空望去。
夜空无星无月,唯余覆没苍穹,持续了数千年的不化浓云,像一个巨大的网兜,阻拦着玄日的秽光,但这一刻,刘扶光敏锐地察觉到,浓云后面的东西……干净了许多。
这个发现,他没有对任何人说。
就在刘扶光的药快喝完的时候,晏欢回来了。
在其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渊渟岳峙的龙神,耳坠金环,披着黑沉的法衣,仿佛永不坍塌的巨岳,但在刘扶光眼里,他身上裹挟着过量燃烧的味道,即便化成了人身,还是掩不去一身趟过雷火的焦痕。他的九目带着过度孳生的肿胀,额上的龙角也碎了一半。
他就这么狼狈地,同时又是若无其事地走进刘扶光的宫殿,好像只离开了半个时辰一样,熙姬端着药碗,余光瞥见这么个倒霉催的东西,脸差点变成绿的。
晏欢缓步走过来,刘扶光目光一错,就知道他走得其实不是很稳。
龙神先朝熙姬行了一礼,然后不由分说地把碗接过来,随手一捏,那热气腾腾,煎足了龙血的汤药,便化成一团微不足道的黑灰,湮灭在半空中。
“我回来了,扶光不用再喝这个,”他冲着刘扶光一笑,笑容里既有讨好,还有点隐隐约约的,扬着鼻子等夸的炫耀之意,“我为他新熬。”
熙王后险些跳起来,再指着他大骂瞎显摆什么,但刘扶光瞧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眉头却微不可查地一皱。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晏欢的九目总是专注凝视着他的,或许是他眼花了、看岔了,刘扶光居然依稀瞧见,就在晏欢的龙尾旁边,似乎有第十只眼睛的影子,凭空虚虚地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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