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租界洋人见纠察队在射程之内,竟背信弃义,悍然隔水偷袭!纠察队员毫无防备,结果背后挨枪,霎时间血雾弥漫,纷纷仆倒路上。
顾植民躲闪不及,一发子弹也擦着胳膊飞过去,直接划出一道血痕,幸好有个白面书生样的人手疾眼快,伸手将他拽到半垛墙后,堪堪躲过一阵扫射。
顾植民闻听外面枪声渐稀,便准备再去河畔。那书生死死拉住他,得知他要去寻亲人,急劝道:“你究竟是疯还是傻,洋人连北洋兵都敢打!我们方才在锡箔厂前等候工友整队,就望见有黄包车想闯过新闸桥避难,却被赶来的巡捕开枪打死,尸体扔到苏州河里。你又何苦去送死?”
这句话不说则已,一说顾植民更坐立难安——徐小姐就是坐黄包车与人失散,如果新闸桥上被打死的冤鬼是她……
一刹那间,在黄渡乡下的痛苦记忆涌上心头,当年若不是兵祸,翠翠姐也不会连尸骨都寻不着,今天又遭遇同样的险境,他决不能再失去至亲至爱之人!
一阵风裹着北边车场的硝烟吹过来,顾植民无心再等,趁着烟雾遮掩,拔腿又要前行。书生见拦不住他,只得叮嘱让他绕锡箔厂后墙过去。
“洋人的火力集中在新闸桥!绕到华盛路,再去河边,兴许能避过子弹!”
顾植民点头称谢,见书生小哥集合纠察队员,也要动身北上支援车场的战事,不禁问一句:“兄弟,我刚从北面来,那边枪林弹雨,简直地狱一般,侬何苦前去犯险?”
书生拍拍他肩膀道:“侬冒险去救至亲至爱之人,我也一样。”
“莫非侬也有亲人在车场里?”
书生指指身边,又指指北面,笑道:“这些工人弟兄,全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兄弟,祝你与亲人平安团聚,我们有缘再会。”
顾植民听得似懂非懂,书生说完,领着二十多个队员慨然向北。他也整饬精神,按书生指的路线,先往西避开新闸桥正面,等绕到锡箔厂后门,再转到华盛路。
这条路尽头便是苏州河,由于没有通往南岸的桥梁,所以公共租界的警队只派几个巡捕拿着长矛马刀在对岸逡巡。
此时街上空空荡荡,店铺居户尽躲在屋里,关门闭窗,噤若寒蝉。顾植民像纸片一样贴在墙上,一寸寸挪近河边,躲在堤栏后头探头打望,只见河水东流,哪有什么车辆、尸体的影子。
他欲循河往东,继续寻找,忽听隐隐约约似有声音唤他,四处顾望,只见河里水雾与硝烟升腾,哪里有人?
正疑是做梦,又听有声音在叫,他灵机一动,索性伏在地上,闭上眼睛,做个长长的深呼吸,果真在浓黑浅灰的颜色里找到一丝熟悉的色彩。
浓黑浅灰的,是污浊的硝烟与河水,而那缕色彩——
是徐小姐!
她在哪里?
听上去是在河里!
顾植民急不可耐,探出半个身子往河里望去,不料徐小姐没寻到,却被对岸的巡捕望个正着。只听哨声连连,惊动了新闸桥边的警队,几个红头阿三扛着洋枪顿时朝这边围拢过来。
此时位置已经暴露,顾植民索性站起身,沿着河边奔跑边寻望。对岸的阿三见他如此挑衅,纷纷举着枪来一阵扫射,幸好射程过远,子弹噼里啪啦全打在他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顾植民头脑发热,欲继续前冲时,只见斜刺里杀出一个小哥,一把将他扑倒在地!
“你迎着枪口冲,是疯了吗?!”
一排子弹又打在石板路上,铿铿作响。小哥手疾眼快,抱着顾植民一滚,刚好躲出弹程之外。
顾植民这才有隙抬头上看,只见扑在身上的那人满面尘灰,穿身土布衣衫,戴顶脏毡帽,正欲盘问,见一缕秀发从破帽边沿垂下来,堪堪搔在他的脸上。
“……帧志?!”
“植民!”
顾植民热泪盈眶!生死之境,何忌男女之防?他紧紧将她箍进胸怀,生怕她飞走似的。
“帧志,原来你没有死,可算找到你了!”
徐小姐本也紧紧拥抱着他,听他一讲,反倒挣脱出来,故意嗔恚道:“你在发什么大梦?我好端端躲在船闸后头避难,若不是你犯浑乱跑,逼得我出来救你,那些阿三都见不着我身影!”又把男人拎起来,催责道:“这里不是伤春悲秋之地,赶紧避开为好!”
两人趁洋枪队还未赶过来,仓促起身,往北躲进南星街。顾植民忽然想到什么,急忙摸摸衣袋,掏出一张法国邮轮船票道:“北洋兵不敢拦洋人的船,下午三时半点,十六铺码头还能登船,要快快赶到租界,搭车过去!”
“可是……新闸桥那边有重兵把守,如何过去?”关键时刻,徐小姐不知为何犹疑起来。
“我刚在周围走了一遭,纠察队在北边车场那边鏖战,租界在苏州河南陈兵,中间地带反而安全,从开封路混进租界刚好!”顾植民解释完,不等徐小姐反问,牵着她的手,辗转往东跑去。
两人冒着风险,匍匐横穿过北西藏路,便望见开封路口的鹿柴1。
顾植民拉着徐小姐,绕到一条堵死的小弄里,从墙上翻进租界。见四处无人,便快步往里跑,跑过七八个路口,正好撞见一辆闲着的黄包车,便掏出一把大洋租下来。两人上了车,催促车夫朝东南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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