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侯幼孙谢兰,年少早慧,八岁能属文诵赋,小小年纪就被当世大家青泉居士赠字“芳敬”,在大景名门中广为传说。
柔安还记得她三岁的时候,在宴会上,被贵妃抱着,听着那个十三岁的秀丽少年当场为赋一篇,意巧言妍,惊艳全场。可惜之后没多久,江宁侯就以谋反获罪,被满门抄斩。贵妃当时听说此事,想起那个灵秀的少年,叹惋许久。
却不想十多年后,柔安竟然又一次见到了他……
见到了经历了灭族之恨的谢兰……不,确切地说,见到了改名换姓金榜题名入翰林院颇得圣眷的谢归尘。
零落成泥碾作尘……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这样的仇恨,纵是泼天富贵也难以抹消吧。
以谢归尘的官职,当然不够在议和一事上拍板定论,但以亲近皇帝之便施加一点影响,还是很有可能的。
柔安想到这里,不禁叹气——这么一位对皇帝对景国怀有深刻仇恨的人占据着这样的一个位置,让人想想都毛骨悚然啊。
她的心一直沉着,听他们还在继续的谈话,听着听着,就听到他们讨论起了自己。
和亲公主就在璃州,他们想起柔安很正常。她可以屏息凝听,好奇作为罪臣之女之后的暴戾的蛮王,对她这个还算受宠的皇女是何等态度……
“杀了吧。”
“……”柔安的心瞬间坠入深渊之底,但她并不很意外。
她或许因狼玕在街上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使她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摔倒出丑的举动,而对他的善念抱有一丝幻想,但她已多次听过蛮王弑亲的事迹,不敢预期狼玕会把善良用在仇人之女的身上。
所以,她并不是很意外。
尽管不意外,她还是绝望得难以呼吸。
她一直知道和亲的结局凶多吉少,但没想到结局毫无生机。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真的听到死亡宣判时还是大受打击。
自那句“杀了”之后,柔安一直恍惚着,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话,又好像没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靳玉微微加重了扶着她手臂的力道,才将她唤醒,免于走神而露出马脚。
谢归尘听到狼玕的决定,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表哥,“其母苏贵妃同苏家当初皆为祖父说情,且其表兄苏久为我挚交好友,表兄可否放她一命?”
柔安还没理解他话中的内容,就听狼玕说,“你我所谋至关重要,我不能留这样一个隐患近身。我可以答应你,让她没有痛苦地死去,死前死后,她该有的尊荣一分不少。”
谢归尘深知表哥脾性,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只得心中一叹,不再多言。
柔安藏在房梁上,听着蛮王讲他打算怎么将她的死归因于水土不服导致的重病,怎么拖延皇帝知晓她死讯的时间,怎么利用议和得来的缓冲期休养生息待兵壮马肥时再度挥师南侵……
她就像在听他说别人的事一样,心无微澜。
反正她的结局已经被确定了,结局的影响还有什么可关心的呢。
她之前还因谢归尘的身份而忧国忧民半天,而现在……她什么都忧不动了。
她只忧自己的生死。
柔安完全不记得狼玕和谢归尘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记得她和靳玉是什么时候、怎么离开的。
印象中,靳玉好像把她带出去,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她,对着她问了什么,但她毫无回应。
他便替她扫掉挂在身上的尘土,顺了头发整了衣服,带她找陆八方换回出门时的装扮。
那位伪装大师看到她一反上午的兴高采烈、一副恹恹寡言的样子,看着靳玉的表情更奇怪了,差点将目光中“你对人家做了什么”的质问问出口。
靳玉无暇辩解,匆匆带着神思不属的柔安回去。
走到半路,他突然被她扯住了袖子。
他立刻停下,以为她又看到了什么人,但她半天不言语。
“怎么了?”靳玉眼中充满担心之色,怀疑她被吓坏了。
“酥烤小羊排……”柔安的眼睛直直看向一个方向。
“……”
他牵着她走到了卖羊排的摊位前买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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