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跟着林海站在大门口送客,只见一阵阵的客人散出来,林珩恭而有礼地候着他们上轿上马。等男客都散尽了,林海退了进去。只余七八个老成家人跟着林珩在门口等候堂客们的轿子一溜儿地抬出来。这些太太、奶奶们从轿子里的玻璃窗看到林珩,必要招呼着说几句话。你一言我一语,等所有的轿子都抬出去,林珩就乏得使不得,被林仁抱着送往内宅去了。
到了介寿堂上房,林母已卸了装束,正歪在炕上歇息,一见林珩进来,忙招手问道:“你去哪了?”林珩面上疲色尽露,说道:“跟着老爷在大门口送客。”林母心疼得不得了,问道:“可累坏了?快来让我看看。你这么小,哪里要到门口去送客了?”林珩道:“身上肮脏得紧。”林母急道:“那快下去洗漱歇歇吧!不必上来了。”林珩点点头,行了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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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母女闲话贾敏计定
承瑛堂上房。
宴席散了后,史太君并没有马上告辞,而是与林母笑着说:“许多日不见我女儿了,怪想念的。”林母笑着挽留道:“既如此,请到上房坐坐。大太太你留下来收拾家伙,让二太太娘俩儿好好说话。”秦氏应了,留下来看着丫鬟们收拾桌椅、清洗盘点杯皿、拆洗桌帷、椅袱、撤掉围屏等。贾敏则向林母行礼告退后,搀着史太君、带着王氏往承瑛堂东耳房去了。今日贾敏大嫂孙氏因身子不舒爽并未前来赴宴,跟着来的只有王氏。
贾氏平常并不在东耳房起卧,但东耳房依旧陈设典雅精致。王氏望着紫檀条案上堆着的水仙花玻璃盆景不免有些咂舌。这玻璃盆景虽贵重,但王氏也不至于眼皮子那么浅,只是整座盆景晶莹剔透、纤毫毕现,就有些难得了。可见这姑太太家里,也不失豪奢。
史太君看了王氏一眼,道:“让史嬷嬷陪着你二嫂子在外头奉茶吧!”因林母寿辰,贾敏颇觉支撑不住,只得唤了史婆子回来帮她料理家中事务。贾敏的心腹丫鬟冰雪、晨霜掀开了里间的桃红洒花帘子,奉了史太君、贾敏进屋。王氏心知她们母女自有体己话要说,也不去讨嫌,只在铺着大红洋呢绣花座褥的炕上坐下,与史婆子说起了闲话。
贾母往螺钿小榻上一坐,拉着贾敏也坐下来,长太息道:“我的好闺女,可苦了你了!”说罢,两滴眼泪滚了下来,打湿了贾敏的手背。贾敏也掌不住,只伏在贾母身上嘤嘤痛哭。贾敏不住地抚慰他,少时,贾敏才住了眼泪。这三个月里头,她一人孤零零地在这内宅里头左支右绌,心腹史嬷嬷被送走了,身边的大丫鬟也被林母找由头放出去了几个,左膀右臂被撅了一大半,实在是有些难熬。
贾母拍了拍她的背,这才细细问起:“听说你这些日子与姑爷两人俱是淡淡的?”贾敏点点头,因着她的痴念头,要与柳滢斋上三个月的经。既要斋经,只能茹素,更别说房事了,俱是停了。林海也淡淡的,一月才来她屋里三四次,也只是给了她正室的体面罢了,两人连话都少了。
贾母叹道:“你糊涂啊!趁着你家老太太把通房姨娘都送走,你该乘隙做个征兰吉梦才是。怎么能姑爷对你淡淡的,你也随姑爷去?终不然,你日后靠谁?”贾敏也叹道,这是千千万万内宅女子的命数,没有儿子,任你夫妻和顺、琴瑟和谐,也不过是一场黄粱梦,终究泡影。
史太君见她只垂头不语,恨道:“你也该想想你姑姑。”贾敏的姑姑乃是荣国公贾代善嫡嫡亲的姐姐,也是因为青春年少丧偶,他们这般高门世族断然没有嫠妇再醮的理。她又无子嗣,族里公议,给她立了个嗣子。按说这日子也不算有多大烦难,只承继来的儿子不过三四岁上也就没了。族中狠嫌她克夫克子,再无人肯过继子嗣给她。虽她背后娘家国公府家大业大很是硬气,族中无人敢欺她,但终是一个人孤零凄凉如失群之燕,形容枯槁、心如死灰,不到三十岁上就郁郁徂丧。死后连个摔丧驾灵的人也无,更别提死后祭奠了。
贾敏想到此处不免悚然而惊,女儿家出嫁了就是夫家的人,命运全然不能自主,这世道待女子甚是严苛,如何能有半点放松。贾母看她神色凄惶,强忍住心疼道:“儿啊!前鉴不远,你可别犯糊涂啊!我看那玉哥儿,灵慧颖异,不是寻常孩童。秦氏又惯是绵里藏针的人,你婆婆又一心只看得到孙子,你若不打点起精神来,在这府里你还有立锥之地?说真格的,你可没给他们家守过孝呢。”这林老侯爷是在贾敏尚未于归的时候就与世长辞了。
贾敏点头道:“女儿一时昏头了,再不会了。”贾母点点头,道:“这就好。我梦里都盼着你好呢。只是做人媳妇,也是无可奈何,俱是要熬着。你那孤拐天真的脾气也该改改,总要去奉承奉承你婆婆。前几年,你在外任,不在婆婆身旁立规矩,你自然松懈些,现在好歹都改了吧!”贾敏点点头,眼梢处含着两粒明珠,终究是自家妈贴心。
自听了贾母这番话,贾敏倒把从前的灰心念头通通放下,对着林海也不能一段情肠全抛,始终念念不忘,便打点起精神使出手段下死力笼络林海,纵不能像从前那般伉俪情深,也不能是相敬如宾。
林海虽是疑她,但私心里总也不肯相信自己看走了眼,从前的贤妇美妻总是自己空想。又念着夫妻十六七年的情分,也招架不住她温柔小意、柔顺和婉,终究也是软下来,行动话语间也不再冷冰冰,每月总有几日也歇在贾敏屋里,夫妻渐渐和气。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贾母又问:“现在家里可是你管着?”贾敏点头,贾母笑道:“这也还罢了,既管着家,就得用心,显出百般本事千般手腕来,也好立威,煞煞下人的性子,叫他们知道你才是这府里的主子。更要狠狠震慑住秦氏,叫她不敢生出其他心思。”贾敏默然半晌,道:“倒不是我高看了她,她也算得上是闺阁中的一位脂粉英雄了,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从不使甚下作伎俩。”
贾母叹道:“有些人心里藏奸,你年轻面软,如何看得出来?”贾敏也叹道:“现今她是我妯娌,面上平和也就罢了。”贾母说道:“你心里知好歹就好。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段心。我为着你一直无喜,寻了个道婆,她的符水最是灵验,又会看相、相风水,改日叫她来你府上看看。”贾敏摇头道:“这不成。我们那位一概不许这些尼姑道婆上门,总说门风败坏总由这起子小人招来。因此,我们也不大招尼僧上门说法讲经。”
贾母道:“那也罢,过几日找个由头归宁,我替你料理妥当。”贾母抬头望了望,西面靠墙的黄花梨草花如意纹带托泥圆高几上的自鸣钟一眼,已是申时一刻,道:“瞧这时辰,我也该动身了。你可要好好的。若有什么不痛快,只管打发人回去跟我说,我替你设法。”贾敏点点头,送贾母并王氏往垂花门去坐轿马不提。
这两日,内外两宅的姑娘、媳妇、老妈、家人们忙得昼夜不得安歇,才将林母寿辰办得个花团锦簇、繁华热闹。 ;等林母生辰过后,内外家人多是乏得使不住。贾敏也觉得狠支撑不住,病了一场。但是林母和秦氏这几月来,一直被林珩拉着走动,虽说也累的很,但也不至于得病。为此,林母更添了三分爱他的心。
因着林母寿辰,林海告了几天假。今日刚去衙门处理完公务,销假回来,母子二人一处闲话。林海坐在炕下东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关切地问道:“母亲连日如此操劳,身子可吃得消?”林母点点头道:“倒可支持。”一时,林珩也进来了。请完安后,林母招手让他往炕上去,嗔道:“不是叫你好好歇歇么?还进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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