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家哪知道当家的难处,韩信现如今仅仅只被一个齐国的诸般事务乃至人事纠葛折磨得精疲力竭,生怕会有什么闪失和不到的地方。他是一个力求尽善尽美的人,所以他绝不会希望假使当整个天下都交付到他韩信手中时,而他所归还天下人的却是一个让人失望的天下,“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权力也就意味着责任,权力越大所须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然而如欲实现天下大治,那又绝不是区区韩信一己之力所能企及的事情,也非一代人之力。就这一点而言,他是非常清醒的,他总不愿成为天下一切利害与矛盾的焦点。
当然,他也真的很是担心自己终有一个极其悲惨的下场,那文种、白起乃至乐毅等人的前车之鉴,已经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然而他也想到假使汉王将来真的不容自己,那他就应该像名臣范蠡一样功成身退,携美人西施泛舟于江湖②。或恐那时也还未晚,《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
总之,他就是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① 《孝经》就有所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终者。”
② 其实这只是一个传说,但它却可能发生真实的影响。
在这几天以后,那蒯彻实在等得是有些着急了,于是他便再次劝说韩信不要患得患失,做大事就应该当机立断,不要有妇人之仁。他又如是陈辞道:“大王,请再听在下一言:那接受劝谏之人,当审时度势,勿须犹疑;那成就大事之人,则当看准时机,一意而行,绝不可拖泥带水。明达之士,当临事懂得决断;瞻前顾后,则诚为君子所不取……若斤斤计较于一点小得失,而不顾成败兴亡的大利害,则即使明知可为之事,亦必难为或不为,甚或丧失机宜,如是这般,则百事之祸也……所谓事功者,难成而易败;时机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焉得再来?诚望大王三思、三思……”
韩信仍旧默然不语,许久他方道:“先生好意我心领之,韩信乃大丈夫也,安忍背汉?且我韩信功高,汉王当不忍心夺我齐吧……纵令他夺我齐,韩信所有亦是汉王所赐,予之取之,韩信又何恨焉……”若不逼迫,他尚犹疑,这一来他可就铁了心了。
“呵呵……”聪明的蒯彻忍不住冷笑一声后,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当即便退出了韩信的寝宫。他自忖韩信将来必然会有后悔的一天,所以他不敢再在韩信帐下多呆了,以免韩信会来个秋后算帐;再说,参谋了此等机密大事,这风声一旦走露,可是会有亡家灭族之祸的;而且,也难保韩信不会为求周全而杀人灭口。
结果,没几天,蒯彻就悄悄地告辞了齐王府,而化身为了一个有些癫狂的巫师。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嘛,不过这也是作为一个失败的说客的悲哀吧。
临此生死、荣辱交关的大事,韩信竟是多么渴望身边能有一个像虞夫人那样的贤内助来帮着自己拿拿主意啊,即使提些建议也好啊!可是那英乔多年来下落不明,这骄美如花的云姬尽管大大地满足一下韩信的虚荣之心,但看样子参决大事还不够格吧。为此,韩信心里真的是特别苦恼,也特别得想入非非。
而在旁的云姬似乎已经看出了自己男人的心事,于是便善解人意道:“大王,这几日你为何如此愁眉紧锁,不妨让贱妾帮你分分忧吧!”
韩信很不乐意她的自称“贱妾”,作为令自己心爱的人,她就应该享有一切做人的自豪和尊严,哪怕是让她在他自己面前。于是他略一宽释的微笑,乃温柔着道:“都数落你几次了,不可再自我轻贱嘛,晓得吗?”
她点头。他又当即轻轻地将她拦入怀中,又温柔着道:“说来也已经没什么了,我意已决,刀山火海,你愿意跟我一同去闯吗?呵呵……”他不如直说“贫贱”,那样也许才更考验她。
“我既不能为大王为忧,难道还会在乎自己的一条命吗?我的荣华富贵都是大王给的,难道我是畜生而无动于衷吗?”
她的辞色相当肃然,不由得韩信听了不受用,她能说出仅仅这样一句话他就已经感到非常惊异了。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她那双深彻、明亮的眼睛,那里似乎在透射出一股真诚和决绝的意念,他最后便深情地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中,语重心长道:“好,好!有你这句话,我韩信此生便知足了,我要让你、让咱们风风光光一次……”那些恼人的事情就暂且抛到脑后吧。
而韩信所指的是要为她和自己正式操办一次盛大无伦的婚事,他要让这天底下所有的人们都来艳羡他们之间的情分,其实还有他的权势。他也知道这似乎有些过了,然而人一辈子不就只图哪怕这辉煌、极乐的一瞬间吗?
流星的魅人光华,也正是它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的。
第12小节、斯人憔悴(中)
然而,正当齐王韩信的大婚之事在整个齐国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已经满面风霜之色的英乔历经千辛万苦也终于来到了齐都临淄。出于谨慎,她不得不一路上低调行事,而且她就想给自己的韩郎一个惊喜。
不过关于大婚的事,她先是被猛地心头一震,接着便定了定神儿,她这一时还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好夫君是变心了;于是她就先默默地和女儿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然后再探个究竟,她的自尊心一点不比她的韩郎弱。而他们的女儿是那汉元年的前一年八月生的,此时已经是汉五年的春天,所以这孩子便是虚岁有六了。她的母亲给她取名叫韩草①,也正是英乔为了纪念当年她和自己的夫君相亲相爱的那最是难忘的一幕……
仔细说来,这英乔还是可以理解男人的三妻四妾、移情别恋的,就像她从前宽慰钟离昧时所讲过的就是她自己的心里话;可是若一换作是她自己,她竟一时还真的很难接受要和其他的女人一同分享自己男人的爱恋,尤其是和那些让她感到青春已逝、感到深深自卑的女人。
是的,她很自尊,她很要强,她这一辈子都很要强!她从前勉励自己的夫君去建功立业是要强,她过去怕拖夫君的后腿是要强,她现在嫉妒其他的女人也是要强。那种或许已然不值得自己再珍视的爱,她宁肯舍弃不要,只须一个人埋葬在心底。这就是她的性格,而这也应该缘自于她比其他女人都要自立,都要明白自立的意义,她可以一生不依附于任何男人而过活。
偌大一个临淄城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繁华和热闹,可是英乔的心底却是格外的冷寂和凄凉,尤其更添一种不安,她的直觉已经在告诉她——你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忍不住向城中的百姓们打听起齐王新妇的事情,结果那些曾经有缘一睹美人芳容的人们对那新王夫人简直赞不绝口,还不吝口舌地加以夸饰一番:“我们的新王夫人哪,那真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也未必有她漂亮……她和我们大王,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冥冥之中,直教英乔无地自容。
还不太懂事的小草哭着闹着要这要那,她这当母亲的竟一气之下失态地给了孩子几个巴掌,当母亲的表情很是难看,结果吓得一个孩子果真不敢再哭闹了。
她们来到临淄城的第三天,她就终于忍不住去到了齐王府门口,那里正在张灯结彩,好一派喜庆的景象。门口卫士们的把守很是严密,而她又不敢自称自己是齐王的原配夫人:一来是怕招来别人的嘲笑,她如今已是这副不堪的模样,这仍是自尊心在作祟;二来更怕给自己的夫君丢脸,再者夫君要娶新人了,她若是当众大声嚷嚷岂不是想要他齐王的好看吗……总之,她一时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进退了,而这也就是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可怜又可敬之处。
她向齐王府里探头望去,那里面的建筑好不气势恢弘,也好不精致华美,她不禁在想:难道这也应该是我一个乡下糟妇消受得起的福分吗?尤其,她还看到了齐王府中一个个在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小婢女们,她们一个个尚且生得如花似玉、美艳万方,更何况那什么齐王新夫人呢?还有,她一直以来虽然也偶曾听闻过韩郎在找寻自己,可是也许他更想得到的是自己的骨肉呢?即使他也真的想要再见到她,可是以她今天的这副模样兴许一定会让他失望吧,更甚者还会把韩郎吓一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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