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监荀勖心里早就酝酿着对羊祜的落井下石,在武士们抬下头破血流的步玑后立即出班说:“臣荀勖启奏万岁,臣以为羊祜至少有三大罪:其一,怠慢君命。兵家云:‘兵贵神速’。自万岁诏令下到襄阳,羊祜迟迟才派出杨肇帅三万人马驰援西陵。杨肇受羊祜消极驰援西陵的影响,竟然在两个月后才到达西陵城外围;其二,消极君命。荆州有八万人马,羊祜却本末倒置,以三万人马驰援西陵城,自己随后带着五万大军蜗牛般迟滞江陵城下;其三,违抗君命。万岁明令他进攻西陵城吸引陆抗回援,羊祜却佯攻西陵城,敷衍圣命。臣以为西陵之役败北,根源在荆州驰援不力,都督羊祜有此三大罪,罪在不赦。”
没等晋武帝说话,冯紞也出班启奏:“臣冯紞启奏万岁,万岁视羊祜为肱骨之臣,封疆大吏,而羊祜视万岁诏令为儿戏,欲所欲为。羊祜去襄阳后,一味撤边囤垦,松弛军备。更有甚者,买淸名买到敌国敌军。俘获吴军,任其去留。吴军战死,他代为收敛,发给抚恤,以至于吴国百姓均尊称他“羊公”。就是这位“羊公”,对江陵城一味“佯攻”,坐失西陵之役的良机,促成我大晋朝灭蜀以后的惨败。臣以为不杀羊祜,不足以儆效尤……”
冯紞话音未落,尚书令贾充出班,四平八稳开口道:“臣尚书令贾充启禀万岁,羊祜贻误战机,酿成大晋朝惨败……”
度支尚书度杜预抢先一步打断贾充的话奏道:“启奏万岁,臣杜预愿就西陵之役,和尚书令一辩。”
晋武帝因西陵之役惨败,心里对羊祜窝着火,闻听杜预的话锋是为羊祜辩护,就不耐烦说:“如果爱卿想为羊祜开脱罪责,此时不辩也罢。”
杜预四十五六模样,白净面皮,五绺美须;散淡儒雅,随和不羁。精于文韬武略,通晓天文地理,擅长度支谋划,雄辩阔论无敌,故而朝野美称为“杜武库”。为了求真明理,他多次与人“结怨”,以致贬官降秩不改初衷。
只见他机智地从贾充那里截下了话语权,就朝晋武帝上前一步朗声奏道:“汉时宿儒王符曰,‘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故而古人鼓励臣子肝胆事君云,‘臣子谀上不为忠,言不逆耳不为谏’。”
杜预见晋武帝被自己的“古人云”堵了君口,急转话头说:“西陵之役,事起突然。战事已毕,影响深远。居庙堂者,当以理智审视西陵之役,不以胜负言成败。孙子兵法云:‘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者能战之,少者能逃之,不若者避之。’孙子又云:‘用兵要诀,以逸待劳,攻其无备,出奇不意’。先说战前虚领荆州刺史的杨肇,依诏令迂回千里崎岖山路,突破吴军的沿途阻截,到达西陵城时,西陵城已是城外有城。陆抗以六万之众深沟高垒围困西陵城,于吴军是据深沟高垒以逸待劳,于杨肇是疲惫之师遭遇高垒强敌。既不能攻其不备,也不能出其不意。杨肇大军在崎岖山路远征两月,到达西陵城攻战一月。以疲惫之师对强敌,必然兵疲粮竭,毫无胜算。杨肇领兵脱离绝境,正是依兵法‘不若者避之’的明智之举。再说反戈投晋的步阐公,当陆抗初以三万兵马讨伐西陵,开始在城外构筑深沟高垒之际,如果屡屡出城袭扰,何至让陆抗从容加兵西陵,历两月而深沟高垒筑成。既错于前,何又错于后----杨肇率兵进攻城外之深沟高垒之时,步阐公两万精锐龟缩城内,
箭在弦上,引而不发,错失里应外合之良机。古来兴兵出师,先有胜算而后求战;败兵之师,先开战而后求胜。检讨西陵之役,正是我大晋朝仓促应变,先无胜算而求战,先开战而后求胜。此乃西陵之役惨败之根源。故而孙子兵法又云……”
杜预引经据典层层剥茧,晋武帝越听越觉心烦。他怕精于度支谋划的杜预最后把帐算到自己的头上,就粗暴打断杜预“雄辩阔论”:“杜预住口!你再‘兵法云’下去,朕就晕头了。羊祜身为荆州都督,对于西陵之役惨败有不赦罪责,着有司量刑拟诏,先行责问羊祜。待他廷辩奏疏呈进,最后议罪罚处。钦此!”
晋武帝拂袖离去,等于宣布此事毋庸大臣再议。
吴帝孙皓看了陆抗的西陵大捷的奏报,高兴的手舞足蹈。吴晋两国二十多万人马在西陵、江陵两地交了手,晋朝被打了个稀里哗啦一败涂地。坐镇襄阳的羊祜不过如此,版图很大的晋朝也不过如此。看来元端和尚所说“已与龙象随跬步,囊括乾坤衣袖中”就是已经泄露的天机。晋朝当灭,吴国当立,天意所在,舍我其谁?不过,孙皓也肯定了陆抗的功劳,加封陆抗为“天下兵马总督”。
《晋书》对此事记载,陆抗携胜利之师回军乐乡驻地,脸上矜持谦和如故。其实,陆抗的矜持谦和是装出来的,他不住江陵城而住乐乡关也是无颜面对江陵父老。
突然爆发的西陵之役,陆抗尽占天时地利人和,使对手羊叔子吃了瘪谷子,这让陆抗心里飘然很久。为了让晋朝君臣看到血淋淋的惨败,为了让步阐断子绝孙,他特地把步阐的首级送给晋武帝。当一切都按着自己的谋划发生着的时候,欣然自得的感觉让久治不愈的肠胃病好了许多。
步玑撞殿柱身亡,仇家步阐铁定绝嗣。晋武帝追究羊叔子伤师失地的罪责,就可为吴国去掉一个心腹之患。一个儒将玩掉另一个儒将,这感觉比灭了仇家的三族还惬意。
回到江陵城,陆抗带着胜利喜悦和些许愧疚的心情,去乡下了解因吴军破坏阻塞河堤给百姓带来的次生灾害,然后申报朝廷给予适当补偿。当亲眼看到因溃堤河水冲坏的很多村庄,陆抗心里的惬意、喜悦都化为无有。
每一个被溃堤河水冲毁的村庄大同小异,房屋倒塌,很多人畜死亡。新坟白幡,村野萧索。看到眼前惨景,陆抗怒不可遏,他大声责问随行的副州督祈蒙:“怎么会死伤这么多人畜,不是说要提前通知百姓避水么!”
祈蒙回避了陆抗咄咄逼人的目光答:“都督息怒,因闻听晋军侵犯迫近,江陵太守和各县县令早就躲进江陵城。待张耀将军破堤泄水之时,已经无人能够晓谕百姓。”
知道人畜大量被淹死的原因,陆抗也无语了。他不能在胜利之后对失职的太守和县令们大开杀戒。万一这事闹的满朝风雨,总根子还在自己谋划的“水网战”。就是在查看灾情过程中,陆抗知道了羊祜秋毫无犯的严明军纪,知道了羊祜已经先于他陆抗为水毁的村庄馈送了今冬明春的活命粮。虽然羊祜馈送的粮食不能满足遭受水灾百姓活命,但羊祜的仁义之师已经在江陵百姓心里扎了根,很多江陵百姓直呼羊祜为“羊公”。
荀子云:“兵要在乎善附民而已。”想到了荀子,陆抗心里不得不承认,羊祜对江陵城攻而不下是不想攻下,他的回军襄阳也不是溃败。就整个西陵之役的长远结局,羊叔子将是最后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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