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在家里呆不下去,就尽量在署衙多呆。在去署衙的途中,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清音歌坊门口,清音歌坊传出莺娘的歌声使他快步逃离了那里。真是无巧不成巧,韩青没没走几步,又鬼使神差地迎面撞倒了一个来人。韩青急忙上前拉起那人,正要赔礼道歉,那人却连连打躬作揖:“小人冲撞了大人,罪该千刀万剐,死后变牛变马……”
韩青也连连给那人打躬作揖:“不不不……,不怪先生,不怪先生,先生您没撞着吧?”
被撞的苟三害怕已经在都督署衙做官的韩青和他秋后算账,一直躲着韩青,今天不期而遇被韩青撞了一下,见韩青和他这样客气,就受惊若宠地说:“韩大人,您喊声‘苟三’就是抬举了苟三,您喊我先生就折了苟三的阳寿了。”
韩青好像才认出苟三,就有些吃惊地说:“你是街坊苟三?”
韩青懵懵懂懂的神情让苟三有些疑惑,他把目光从韩青脸上转移到清音歌坊那边。隐隐转来的丝竹之声让他知道了韩青的失恋秘密,他灵机一动说:“韩大人,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应该请我吃顿酒席。”
韩青认出是苟三,就有些不耐烦:“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小心我让襄阳县打你的板子。”
苟三习惯地耸耸鼻子嘻嘻一笑:“对面就是芳园春酒家,你请我吃了酒席,不光不让襄阳县打我的板子,您还要给我赏钱呢?”
“你这是异想天开。”
“大人,如果我没猜错,您失恋了?”
“苟三你……”
“大人,苟三和您一比是坏。坏人坏起来可恶,好人坏起来可爱,我就属于坏起来可爱的好人。您是精通四书五经的秀才,我听说《诗经》里面都有‘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诗篇,你请我给您点化点化,说不定您早就心想事成了。”
韩青一听苟三满嘴胡扯八道,转身就欲离开。那苟三嬉皮笑脸地拉着他一只胳膊走向芳园春酒家,韩青挣了几挣没挣脱,也就跟着苟三一起进了芳园春。
进了芳园春酒家,苟三大呼小叫地替韩青招呼店小二,要了卤牛肉、卤驴肉、卤狗肉、熏鹅肉——都是他自己喜欢吃的几种肉,又要了一壶樊城老黄酒,斟满两海杯,往韩青手里塞了一杯,端起自己的酒杯主动和韩青的酒杯碰了一下,示范似地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喝完,用手一抹嘴巴,夹起一大块狗肉塞进嘴里咀嚼着说:“韩秀才——我不喊你大人了——学着我的样子喝酒吃肉,看看是什么感觉。”
韩青受苟三喝酒吃肉的刺激,真学了苟三咕咚咕咚喝了一海杯,也挑了一大块卤狗肉咀嚼起来。
苟三没有停下咀嚼,嘴里像含着热萝卜一样含糊不清问:“韩……韩秀才,啥……啥感觉?”
樊城老黄酒是一种大麯米酒,酒味甘绵醇厚,喝猛了就有一种火爆苦辣的劲道在里面。韩青的肠胃从没这样受过激励刺激,满口的狗肉香和酒香使浑身的毛孔通泰舒坦。他没有搭理苟三,主动拿过酒壶,为自己,也为苟三斟了酒,自顾自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他要好好体会一下另一种饮酒的方式。
苟三边吃边欣赏地看着韩青喝酒,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人呐,和吃饭穿衣一样,不能自己把自己限制死了。换一种吃法穿法,那感觉就不一样。现在的人们为啥衣服越穿越大,就是为了图个舒坦。吃啥穿啥,就看你咋想咋做?听说有的大文人一连几天抱着个大酒缸,醒了喝,喝了醉,
醉了睡。睡醒了再接着喝,一连十天半月都不离开酒缸。喝名酒杜康、青梅不过瘾了,他们就配制出五石散来喝。有人说五石散是毒药,那是不会喝和喝不起的人说的。啥叫五石散,就是石钟乳、石硫磺、白石英、紫石英、赤石脂五样石头加五样草药泡酒。一般人喝不起也不会喝。会喝五石散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是高人,都是活神仙。活神仙高兴了一件衣服都不穿,还说穿衣服的都是丑八怪。这些人醉也神仙醒也神仙,天天活神仙,哪会有忧啊愁啊、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心不在焉魂不附体走路撞人的?”
苟三是韩青极为瞧不起的街混混,没想到他满嘴的胡话听着也有些振聋发聩的地方。他吃着喝着,不由自主地点了几下头。
苟三没想到自己还能受到韩青的赞赏,一仰脖子灌下一杯接着说:“人生一世,快快乐乐才没白活。花天酒地,吃喝玩乐,只喝不乐就像有好酒没好菜。我给秀才讲个笑话,这个笑话没点悟性听了还乐不起来。”
韩青这时已有七分酒意,就乜斜着眼睛说:“你的笑话让我笑不起来,我罚你两大杯。”
苟三赶紧吃了一大块熏鹅肉说:“秀才听好了,我说的是樊城木梳街簪子巷的小寡妇大白桃。大白桃说大不算大,也就二十**岁。白白嫩嫩的鸭蛋脸,指头一掐能掐出水水儿的嫩鲜儿。大白桃的丈夫死了十三年,她一直为那个没福的死鬼寡熬着。自古寡妇门前是非多,漂亮的寡妇门前媒人多,可是大白桃死守着贞节不放,让很多的媒人吃了闭门羹。这样熬啊熬啊,熬到今年,大白桃熬不住了,主动找到一个给她提过八次亲的媒人说:我想改嫁了。那媒人看着大白桃故意问她,你不是说要守一辈子么,现在想捅了?大白桃答,想通了,没想通我找你干什么?那媒人说,你现在想捅也不算晚,后街有个二十六岁大小伙子,人高马大,你看合不合适你的口味儿啊……?”
苟三一句蠢话出口,韩青禁不住“扑”地一口酒喷了苟三满脸。他听明白了苟三先前所说的几个“捅”字,在这个笑话里是很猥亵很下流的行为。韩青快活地大笑着说:“苟三兄这笑话讲得好,明天这时间这地方,我还请你喝酒!”
羊祜守襄阳镇荆州,真是百废待兴任重道远。好就好在一干原荆州署衙的幕僚很是尽职尽责,替他减轻了很多压力。这次家眷蒙恩来襄阳,自己还在郡县巡查,西门先生一手操办了宅院用具,简朴实用,不仅夏侯夫人赞不绝口,自己回来一看也甚合心意。这次来襄阳,羊祜就抱定了“万事从头起,不捅马蜂窝”宗旨。不管你在李骞麾下是否为虎作伥,只要从现在起忠君报国,为荆州署衙尽职效力,都会不计前嫌给予重用。
羊祜心里清楚前任李骞有很多不齿之为,但羊祜不能刻意去捅这个马蜂窝。李骞和当朝铁三角贾充、荀勖、冯紞已经结成“四权官”,如果捅漏了李骞这个马蜂窝,引来“四权官”背后攻击,这一任荆州都督就只能应付内战内耗了。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羊祜理出了荆州当下最急办的三件要务。第一,整顿加强军备,提高士气;第二,整顿吏治,消除民怨,鼓励民生,藏富于民;第三,军垦储粮,解决军粮和百姓饥荒问题。这三项要务都和粮食密不可分,军垦储粮又和加强军备互为矛盾。不动用大量军队囤田,军垦储粮是杯水车薪。动用大量军队囤田,不仅造成边备松懈,军垦需要购置耕牛农具种子的资费又从何处来?如果一切都指望朝廷,朝中的四权官又会无端生事,从中梗阻,让你一事无成。
羊祜一时想不出解决办法,准备召集督府署僚集思广益。在与督府署僚集思广益之前,羊祜准备和署衙主事西门圭一起先斟酌个较为详细的方案。想到这里,羊祜正要喊人去请西门圭来都督执事房议事,恰见西门圭来到执事房求见:“启禀大都督,西门圭有急事求见。”
羊祜哈哈一笑便说:“来的正巧,请进请进。”
西门圭拿出一个尚书省廷寄封札说:“都督,尚书省廷寄封札到了,请都督过目。”
西晋晋武帝时,各个方镇都督军务大事直接对皇帝负责。因为朝廷没有独立的兵部处理全国的军务,平常一些琐碎事务归口尚书省都堂西司负责。各个方镇都督府衙一般性敌情通报、军械盔甲的增添耗损、军队人马的实力状况等等,都与尚书省都堂西司以火漆传寄联系奏报。尚书省都堂西司认为是重大军务要件的,由尚书令统一向皇帝禀报。
羊祜让西门圭一旁坐下稍等,自己启开了火漆传寄,看不一会儿便一声冷笑,待看完廷寄,便皱了眉冷着脸把廷寄放在西门圭面前的凭几上说:“韩掾史办了一件荒唐事,西门先生,你看看廷寄,再说如何惩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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