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烟洛登时心下一软,嫣然安抚了一句:“姐姐家就住城北,小薇薇日后可以来找姐姐玩。”一顿,抬眼朝钟隐探寻的望过去:“可以么?”
“难得女英与你如此投缘,也是好事。”钟隐略略思忖,柔和的声音依旧好听似竹叶落雪,“等有机会,请娥皇问过周大人夫妇,我再作安排吧。”顿了一顿,又体贴的补了一句,助烟洛下了台阶:“今日已是耽搁了二位正事;叶兄与宋小娘子只管先行,误了约便不好了!”
“哦,嗯!”烟洛赶紧借坡卸驴,眼波感激的流向钟隐,他弯着唇角,明明优雅自若,笑如云水,她却无端端的有些歉然。一时冲动欲邀他去“闲芳轩”,想了一想,时机实在不合适。只得冲他真心展颜:“那么,告辞了!”点头扭身,纤纤盈盈的跟在叶橪身后,慢慢划入纷乱的人群,消失得没有踪影。
娥皇的杏眸微闪,望住烟洛消失的方向。好一个清浅的女子,盈盈楚楚,不卑不亢,不算极致的妩媚,然清澈的眸子倒别有一番智慧的妍然。转而凝着钟隐的面孔,媚眸深幽几分。
钟隐蹙蹙眉,唇角浅抿成一线;言语依然温润:“回周府吧。”
娥皇睨他,语气淡淡:“不大像你呢!”
知夫莫如妻。今日的钟隐,多少,有些不同。
钟隐吸了口气,深墨的眸子锁住了环环细浪,只是洒然而笑:“从嘉孟浪惯了,自然经不起娥皇推敲。”
娥皇再望了他一眼,又并非那么肯定了,俏面微沉,拉过妹妹,凉凉一句:“是否真正孟浪,你心知肚明!”兀自登了马车,将妹妹接上去,细竹帘搭了下来,一阵明暗的泾渭,将人的面孔映得深几分,浅几分,朦胧而艳魅。
钟隐的目光穿透竹帘,微微苦笑,娥皇,优秀如你,能轻易驾驭世间任何男子的心;然而高傲如你,亦是因我初初的抗拒,而锁紧了心门。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我们且算金童玉女,似是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然而所谓用情的机会,却被我也被你错过了毁掉了,干干净净冷冷冰冰,洞悉的后头,原来,竟如此虚无。
不意扫向街尾,笑容渐渐淡而无痕,却是出尘的温柔。面对一次,原来,并非那般可怕。她仍是她,令他意动。罢了,既然认定她的值得,何须计较太多,只要她安好,他便算立于远处,一样,心安……
几只鸣蝉躲于高大的杨树,声声唱和,知了,知了……
知了,知了。
既知心归,何事不了?
烟洛丝毫未觉身后的种种,一直心不在焉,沉溺于一堆如云般的思绪。娥皇女英姐妹,乃传说中帝舜的两个才情兼备的妃子,舜帝死后,她们因思念日夜啼哭,染竹成斑,最终还投了湘江自尽,人称湘妃。钟隐的两位皇后,却如此凑巧,亦是姐妹,名为娥皇女英,姐姐牡丹容姿,才艺双全;妹妹灵动娇俏,惹人垂怜。偏偏,也都是红颜薄命,陪伴着一代才子,华年未老,却先后离世。一段史记,不过一程记录,或换一段美谈,或余一串感叹,然对于如今的自己,却不吝变作个彻头彻尾的噩梦。
心情愈发的沉重,不由得怨愤重重。老天爷,你将我的灵魂引渡到这时代来,难道便是为了让我用这双眼一一见证,那些活泼美好的生命如何变幻消弭,见他起高楼,见他楼塌了。风流逝水,皇权入土……而自己,无端卷了进来,却注定无法平凡的过日子。萤虫之光,微微渺渺,只能眼睁睁清醒地看着,除了无奈,仍旧是刺痛心扉的无奈。如若上苍真存在着浩浩的神明,那么他们如斯的安排,令她生存,却倍感无力与渺小,难道亦可称作慈悲?
叶橪见她深深颦眉,一言不发,也不说话,兀自前行。直到烟洛迷迷登登的快撞上了路边一个卖水梨的小摊,他才在秋萍的短促的呼唤中,反手去捞了一把,将她勾回来,扬起的声音似笑非笑,有丝挑衅:“一遇到他,魂就丢了?”
烟洛其实业已回魂,原就心情郁闷,听到叶橪几分嘲弄的语气,犹如火上浇油,劈手扒开他的狼爪:“小人之心!”噌噌便往前走。
叶橪的手被拨开,黑眸生冷,语声顿变可恶:“洛洛……”,他愈发的嘲道:“瑞王妃比你,可美上不止数倍。”
这个,神经病……吸气,吐气。烟洛站住脚,竭力平静,却全没奏效,猝然转身,冷笑道:“然后呢?”
叶橪愣了一愣,她真的生气了。亮晶晶的眸里怒火腾腾,黑发如云,红唇殷艳,雪肌生粉,房檐伸出的阔叶,绿油油的,为人拼凑着荫凉。她顶了一身细碎的光点,却鲜妍明媚不可方物。为了钟隐,她竟敢,如此的美丽?登时心上酸浪翻绞,失却了游刃有余的风度,脱口的言辞,犀利如剑:“然后?然后你莫再无谓痴心!”
烟洛原本只是沮丧,这下被呕得浑身发抖,黑瞳隐上一层滟滟的泽光,死瞪着叶橪,语调尖了:“你再说一遍!”不知为何,一众蝉儿约好了似的,一瞬间齐齐吼了出来,鸣声响亮而尖利,前后左右连成一片。
知了,知了,知了……
不知不了,不知者,未了啊……
秋萍一见又闹僵了,只得硬着头皮,赶上来拉住烟洛,急急的劝:“小姐,叶公子,好好儿的,玩笑话都别往心里去,大街上呢……”竹子从未见过小姐与叶少爷气成这样,小姐的丽眼泠泠竖起,少爷瞳孔中似缭绕着墨色的烟气,不稳定的流动。不禁吓得噤声,缩着脖子躲到干姐身后。
烟洛本自噎气,撞见秋萍一双焦柔的眼波,似乎苦苦求她少安毋躁。大脑一凉,克制,克制,垂眉,几回呼吸声重,满腹的怒意渐渐化为一腔委屈,心情早已一落千丈。她咬了咬牙,摆脱了秋萍的手,“没事了,你们去游船吧,我想自己静静!”转身大步流星,再不看叶橪一眼,预备回闲芳轩去。蓦的腰间一紧,秋萍与竹子的惊呼中,她的身子却飘如飞絮,临空而上。
叶橪丢了一句话:“我带她去个地方,你们走吧!”竟甩开那两人,在附近的民宅上几下纵落,片刻消失个没影。知了依旧聒噪个不停,搅得人心烦意乱。竹子下巴都快掉下来,哆嗦道:“叶,叶少爷这是干什么?他不会打小姐吧?”
秋萍凝了半晌,无力:“应该不会。你还是先去画舫那里,大伙都在等着,小姐他们不去,好歹也要说明了。我不放心,还是去找找他们。”叶橪与小姐,素来打打闹闹,却很少当真。他此番掳走小姐,多半也是知道刚刚话说重了,欲要和解吧。唉,他就不能寻个正常点的法子?依小姐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此番岂非又要闹个天翻地覆?
烟洛被携着昏头胀脑的上起下落,几欲作呕。情绪,叫做出离愤怒了。这个变态,恶霸,无耻的混蛋……将她当作玩具一样,想诬赖便诬赖,愿作弄便作弄,想抢便抢,愿抱便抱,是吃定了她好欺负么?一时气得大脑暴走,握拳,才想起自己武力实在不及。手边却碰到一把刻纹的木柄,当下毫不犹豫地握紧,一拔,“锵”的一声,锋利的“朱殇”已在手中。就势抬手,一道弧光闪过,那白亮的雪刃已架到叶橪动脉汩汩的脖颈上,烟洛气势逼人:“放我下来!”
冰冷咯人的触感,在炎夏里分外的明晰。叶橪身子微微一僵,倒听话跃下了屋梁,一只手的力道,却仍将烟洛的纤腰锁得紧紧。他低首,根本不在乎搁于命脉的冷刃,声音低沉讥诮:“洛洛,你敢用刀了?”
烟洛使劲挣扎了一下,却依然甩不开他,俏面生寒:“松手!”
“我要说不呢?”摆明的有恃无恐。
“你……”烟洛气的思维乱成一团,“那你就别怪我!”一鼓作气;欲给他些颜色瞧瞧,手指却偏偏,不敢下一丝力气。她从未试过伤残别人的身体,更未想过要伤害叶橪,然而如今,狠话也放了,实实骑虎难下,玉臂微颤,却怎么也下不了手。
叶橪却嗤的一笑,“刀刃都对反了,怎么伤我?”翻掌上来,却将烟洛联手带刀一齐捏住,直直抵着自己的右胸,“刺这里,最有效的。你不是知道么?何必舍近求远?”危险的眯起眼睛,声音不大,有某种催眠般的诱惑:“刺啊!”
烟洛不禁抬眼,叶橪漂亮的面孔阴云密布,阴影里,那双诱惑的深眸,却如沸腾的火山湖泊,带了隐隐的血色,潮水疯长波澜万丈。他在,难过?心中便是模糊一痛,这才意识到正对准他心尖的刀锋,但见一道凌寒触目,已经稍稍刺进了他的玄色衣襟。烟洛大吃一惊,猛地一挣,“朱殇”应声脱手,当啷落在了地上,小手慌张的攀上他的胸膛:“叶橪,我刺伤你了么?”
叶橪不语,一任她细细检查。还好,没有血迹渗出,看来真的只是因为刀气太利,划破了衣衫而已。烟洛略松了口气,腹内的火气也吓掉了大半,回想一下,这番折腾却不过是为了一两句简单的口角。怎么回事,这煞星每次都三言两语,激得她几乎丧失理智。忍不住抬头,发丝翩然飘拂,苦笑道:“叶橪,为什么,每次你都要占上风?”
偶尔,只是偶尔,让让她不可以么?她一时心郁难解,所以刚刚有些迁怒。然而他一贯忽冷忽热,变幻莫测,直令她觉得委屈,又抗拒。
叶橪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刚刚你稍用力一点,不就一了百了了?”
“你……算了!恶行恶状,自有天谴,我不必多费精神。算我怕你了,行了吧!”打不过亦骂不过,烟洛翘翘嘴,满心的不甘啊,唯有化作了一江春水,滔滔向东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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