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洛略略吃惊,刚才自己分明讲的很小声了,怎得还是被人听了去?忍不住顺着那仆人的视线望将过去。隔了一张桌子,坐了一位穿着普通的中年男人。银灰色的袍子,紫金的冠,修长的面孔。那眉那眼那鼻子,因着岁月,多了几丝沉定的沧桑,乌丝中仿佛参杂几缕银白,不过这些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倒突显得他成熟而稳重。他见烟洛望他,便微微一笑,举了举青瓷的酒杯,那份糅合了贵气与英气的气质,举手投足间,便散落出来,却因为温和的笑意,无端端的叫人觉得舒服亲切。
烟洛怔了一刻,却升起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想了想,端了杯子,朝那人的方向抬了抬手,掩唇干了,对那仆人道:“那是我与朋友的一点野话,实在不足挂齿。多谢你家主人邀约,不过我等单身女子,不便和人交结,望你家主人见谅。”在南唐的地盘,一举一动,都需小心谨慎,她牢牢记着。与来历不明的人,更加要少作牵扯。
那仆人也不相逼,这就利利索索退了回去,在主人身旁立定了回禀一番。那人起先略微有些失望,片刻,眉目间便释然了。先低声吩咐了仆人几句,那仆人便匆匆出去了。他抬了眼,温和的看看烟洛他们这桌,遥遥的再举了举杯,目光诚挚而清明。
这下倒叫烟洛稍稍有些抱歉,只得还礼回敬。秋萍担心的皱皱眉头,暗暗使眼色叫烟洛不要往那边望。烟洛心知肚明,却对那桌的陌生男人生不出什么反感来,只是大大方方的继续吃喝,不留神往门外睨了一眼,瞧见那仆人正和那几个半大小子站在不远处,似在给他们些什么。可巧是叶橪也在附近,他懒懒回头,发丝在逆光中一根根都炫了层火热的金芒,眼瞳却静如晨星,恍惚似在盯着她细细的瞧着。
烟洛低了头,有些个恼恨自己被他瞧得心思一乱。半边的侧脸便晕红了点,娇俏俏清凌凌的粉。叶橪在她抬头前撤回了目光,只是漠然的瞧着那仆人走掉。突然几步过去,窜进了那伙孩子堆里。那些孩子起先要散,也不知他轻声说了什么,他们却不逃了,顿住了步子,有的还一点一点往会挪。
烟洛急慌慌着,怕叶橪把气撒在那几个小乞丐身上,迅速地甩了筷子就冲出了店门。却见到几个小孩子纷纷摆出了马步的姿势,一人口里含了一只大包子,动啊动得又不能吃进去,模样甚是可笑。烟洛立时气急败坏:“你在干什么?”
叶橪撇撇嘴,“我难得行善,你让开一下,不要碍事!”
烟洛气结,这样子叫行善?迅速过去扯过最矮的一个男孩,揪出那包子塞进他手中,道:“别理那个人,你只管吃!吃不饱姐姐再买一些分给你们!”
哪料到那孩子急得直跳,指着烟洛气咻咻的:“都是你都是你,害我不能当老大了。那个哥哥说了,我们谁蹲马步蹲得最长久,谁就可以当老大,他就把一本绝世武功传给他。那以后我们就能练武卖艺了,我平时蹲得最久的,都是你害我动了,现在怎么办,你赔你赔!”
烟洛开头还没明白,不过转瞬便已懂了。一时尴尬起来,无措的只得对那孩子赔礼:“对不住,我,我赔给你……”
“人都被你拉起来了,你如何赔?”那个该死的杀千刀的叶橪在旁边凉凉的挑拨着。
烟洛看着那孩子渴望的模样,只好低了头:“自然是求你!”
“哦?求我?求我什么?”
“你就把那功夫教给所有的人,不就行了?”
叶橪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懂!”
烟洛茫然:“什么?”
“你说呢?”
烟洛垂了头思索了一阵,不太情愿的吞吐了几个字:“物竞天择!”
自然界里,最强的最适应环境的动物才能生存,那些弱小的残缺的,要么被族群保护着,要么就被无情的淘汰。叶橪也许只是想教他们一点点粗浅的功夫,让他们自己选出他们的领袖,成为团体,也就更有生存的希望。
叶橪的笑带了许多的层次,深深浅浅似有若无,话语并没放松,却是对那几个小乞丐讲的:“如今天下大乱,你们唯有变强,成为最强的一个,才能生于乱世成于乱世,你们懂不懂?”
其中一个孩子拿出了叼着的包子,脆脆道:“懂!我要学好功夫,就可以在战场作个大英雄,杀光所有的敌人,当上大将军,天天吃包子!”转头看看烟洛:“姐姐,我说的对吗?”
烟洛被他问住,回思一遍,对叶橪清叹:“那首曲子,还有一阕曲词。你要不要听?”
“好!”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叶橪愣了一下,几个孩子分明的没有听懂,一副懵懵的神色。那个失去了资格的小孩子忍不住问:“什么意思啊?说给我们听吧!”其他几个不能动的孩子都心有戚戚焉得点头。
烟洛的语调似夜里缓缓风过:“就是说,所有的战争,都是无谓而残忍的。而所谓的权势辉煌,亦是过眼云烟。你们要珍惜自己的性命,可以学武防身,但不该为了杀人而去习武,你们明白吗?”
叶橪的眼底沉了一沉,从怀中掏了本薄薄的小册子出来。那是前段日子烟洛一时兴起,预备练点根基功夫买的,后来是可以想象的闲置没用过,不知怎么揣到了叶橪的荷包里。他将那小本子甩在石头上,背过脸去,“随你们自己练吧,我的功夫,不敢教给你们。”
那群小乞丐到底还是孩子,开心的都松了筋骨,一窝蜂的蹦起来去抢那本小册子,吵吵嚷嚷的闹到旁边去了。烟洛这才察觉自己刚才无意中刺到了叶橪的痛处,心头淡淡漂起一层歉意。忙跟了过去,声音清脆如溪流敲击石块:“叶橪……”
叶橪不回头,只是一径的沉默。
烟洛只得解释道:“我,我失言了。以前的事也都过去了,你别介意!”
叶橪依旧是不回头,被那盘根错节的暗色花纹笼了一身,渐散的光线里,身形妖异的修长而孤单。
“对不起!我道歉!”烟洛微微急红了脸,她知道,她其实该感激叶橪诸多事情。他一路陪伴策划路线,他插科打诨将她拖出了种种愁绪,他虽然轻薄,却也仅只点到为止,玩笑的成分居多。对自己,他的确是个极好的同伴。可是眼下,他一片好心,却被自己误会,又拿话刺伤了他。想想真是不该的,急切中转过去面对着叶橪,真心道:“叶橪,别生气了。这次是我错,不然还了回来。你随便骂我一句什么,我都乖乖受着,好不好?”
叶橪的大眼睛忽的一闪,却开口了:“我不骂你,但你要答我一个问题!”
烟洛隐约猜到了他的问题,俏脸一凝,再看看对面那个一脸玩味的少年,吸了口气道:“你问吧!”
“你为何拼死也要离开大周?”
“为了逃婚!”烟洛尽量想答得简短。
“哦?”叶橪起先挑了挑眉,一排睫毛精致的似乌黑的鸦羽,覆住了双眼的神情,“为了谁呢?”
“一个问题已经过了!”烟洛避开了他灼灼的探视,低声的提醒。
叶橪的心情不期然晴朗开来,拉过烟洛,笑得蛊惑:“或者,以后,便为了我吧!”
https://www.cwzww.com https://www.du8.org https://www.shuhuang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