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鬼玩意?〃柯尔萨可夫低声问伊卜拉金姆。伊卜拉金姆只得笑了笑。皇后陛下和两位公主,美艳绝伦,浑身珠光宝气,穿过一群群客人,跟他们客气地寒暄几句。皇上在另一间房子里。柯尔萨可夫很想在皇上面前有所表现,便使劲向那边挤过去,试图穿过不断流动的人群。那间房子里坐着的大都是外国人,他们庄重地抽着陶制烟斗,大口喝酒。桌子上摆着一瓶瓶啤酒和烧酒、皮革制的烟荷包、盛有甜酒的高脚杯以及棋盘。这些桌子中间的一张的旁边坐着彼得大帝,他正跟一个宽肩膀的英国船长下跳棋。他二人殷勤地互相喷射着一口接一口的浓烟。皇上正一心一意对付敌手一着出奇制胜的妙棋,以至根本没注意到柯尔萨可夫,此人在此搔首弄姿已经好久了。这时候,一位胖胖的先生,胸前挂一个大大的花球,匆匆走进来,大声宣布:舞会开始!他当即走了。跟着他,许多客人鱼贯出房,柯尔萨可夫也在其中。
突然出现的场面使得柯尔萨可夫目瞪口呆。整个舞厅纵深,在哀怨的曲子伴奏下,女士们和男舞伴们面对面站立两排。男舞伴们深深地鞠躬,女士们更低地行屈膝礼,开初面对面,然后向右扭转身,再向左扭转身,又面对面,再向右扭……如此这般做了下去。柯尔萨可夫观赏着这有趣的场面以消磨时间,睁大眼睛,咬咬嘴唇。屈膝礼和鞠躬礼花费差不多半个小时,终于宣告停止。那位挂着花球的胖先生宣布:礼仪性舞蹈结束了,吩咐乐队奏米奴哀舞曲。柯尔萨可夫兴高采烈,打算露他一手。年轻女客中间有一名被他特别看中。她十六岁左右,穿着华贵,但不俗气,她坐在一位上了年纪的严肃庄重的男客身旁。柯尔萨可夫飞到她跟前并请求她赐与伴舞的荣幸。年轻的美人儿望着他,心慌意乱,看来,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她身旁的男客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柯尔萨可夫等待他做出决定。然而,带花球的胖先生走了过来,一把将他拖到舞厅的中央,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的先生呀!你犯规了。第一,走到这位年轻的大美人跟前,你必得行三个见面礼。第二,你不该自己出面请她跳舞,跳米奴哀舞挑选舞伴的权利属于女士,而不是男人。因此之故,你应当受到严厉惩罚,罚你喝一杯大老鹰。〃柯尔萨可夫越来越吃惊。一分钟之内客人们将他团团围住,吵吵嚷嚷,要立即照章执法。彼得大帝听到大笑大闹,从隔壁房间里走将出来。他本人在参与这等处罚方面也是个大大的行家。他走过来,人群让开一条路。他走进那个圈子中间,那儿站着被告,而他面前是那个胸前佩戴大花球的舞会总司令,手里端一只斟满马利瓦西酒的大酒杯。他劝说罪犯自觉服从法律,终究是枉然。
〃好家伙!〃见到是柯尔萨可夫,彼得说,〃逮住了,是你呀!老弟,请吧!先生,喝下去吧!别皱眉头。〃
毫无办法:可怜的花花公子不喘一口气,接过大杯一饮而尽,然后把杯子交还总司令。
〃听我说,柯尔萨可夫!〃彼得对他说道,〃看!你穿天鹅绒裤子,我还没穿过哩!而我比你要阔得多。你这是败家子作风。仔细你的皮!别让我生气。〃挨了这一顿训斥,柯尔萨可夫想逃出这个圈子,但他摇摇晃晃,差点儿没摔倒在无比开心的皇上和这群快活人的跟前。这段插曲不但不曾妨碍寻欢作乐的主要进程的圆满与魅力,反而使得它更加起劲。男舞伴靴子咔嚓响,频频鞠躬,而女士们行着屈膝礼,碰响鞋后跟,全都更加卖力,已经压根儿顾不上舞曲的节拍了。柯尔萨可夫已经不能跟大伙儿同乐了。被他挑中的那位姑娘,遵照她父亲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的指点,走到伊卜拉金姆跟前,低垂着蓝色的眼睛,羞答答地向他伸出了手。伊卜拉金姆跟她跳完一轮米奴哀舞,领他就坐原位。然后,他去找柯尔萨可夫,搀着他离开舞厅,扶他上了车,送他回家。一路上柯尔萨可夫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胡话:〃该死的舞会!……该死的一杯大老鹰……〃接着一下子睡死。怎样回家、怎样给他脱了衣服抬到床上,他一概不知不觉。第二天一觉醒来,他头疼得厉害,只是模模糊糊还记得靴子咔嚓响、屈膝礼、烟草的迷雾、戴花球的先生以及一杯〃大老鹰〃。
彼得大帝的黑奴(二)
第四章
我们的祖先吃饭慢吞吞,
劝酒一巡又一巡,
瓦罐里头盛烧酒、
啤酒的泡沫在银杯里翻腾。
《鲁斯兰和留德米拉》①
①《鲁斯兰和留德米拉》是普希金的一部长诗。
现在我要向好心的读者介绍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尔热夫斯基了。他出身于古老的大贵族,拥有大量的产业,是个慷慨好客的人,酷爱放鹰打猎,奴仆成群。一句话,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俄国大老爷。照他的说法,他岂能容忍德国人作风,并且在他家庭生活里要尽力恪守可爱的古老风俗习惯。
他女儿年方十七,小时候就死了母亲。她受的教育是老式的,即被一群群奶妈、媬姆、丫头和女仆层层包围,学会针线刺绣,不识文字。她的父亲,虽然讨厌一切海外的事物,但不能反对女儿向一个住在他家里的瑞典军官学习外国舞蹈。这位当之无愧的舞蹈教师业已五十岁了,右腿在纳尔瓦战役中被射穿致残,因此,这条腿不太适宜于跳米奴哀舞和库兰特舞。不过,他的左腿很得劲,有着惊人的技巧和灵活性,〃啦〃的一下能做出难度最大的动作。女弟子没有辜负他的一番努力。娜塔利亚·加夫里诺夫娜在舞会上以最好的舞蹈者出了名,其部分原因倒是由于柯尔萨可夫的过失。此人第二天便登门向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道教。但这个年轻的绔裤子弟的机灵劲儿和时髦打扮使高傲的贵族很不顺眼,被他刻毒地叫做法国猴子。
这一天是节日。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正等候着几位亲朋戚友。在老式的客厅里,长桌子铺上台布。客人们陆续来到,带着妻室儿女。这些女眷们多亏下了圣旨和皇上本人作出榜样才得以从家规的禁锢下解放出来。娜塔丽亚·加夫里诺夫娜端着上面放了金制酒盅儿的银制托盘,给每个客人敬酒。每人喝下一盅,心中不免感到遗憾,因为按照古老的习惯,在这种场合要接一个吻,如今已经不作兴了。大伙儿入席。紧挨主人身旁坐上座的是他的岳父,鲍里斯·阿历克谢耶维奇·雷可夫公爵,七十岁的大贵族。其他客人,按照辈分依次就座。这就自然令人回忆那门阀森严的美好的往昔。他们落座,男人们坐一边,妇女们坐另一边。桌子下首照例坐着穿戴老式女背心和小帽子的东家的小姐,还有女侏儒——一个正襟危坐、满脸皱纹的三十岁的大婴孩,此外还有那个瑞典俘虏兵,身穿蓝色旧军服。桌上摆满杯盘,四周有众多侍仆忙忙碌碌,其中特别显眼的是那位管家,他肚子胖大,举动持重,用不可一世的眼光看人。酒宴最初的时刻全都一致献给咱们古老厨房的绝妙作品。碟儿、勺儿一片响,全都不开腔。临了,主人发觉,该是用愉快的谈话款待宾客的时候了,于是他转过头问道:〃叶基莫夫娜在哪儿?把她叫来!〃几个仆人便分头去找。
顷间,一个老女人,搽红抹粉,花枝招展,身穿绣金花缎滚圆袍,袒胸露臂,边唱边跳,粉墨登场。她的出场使得客人们全都兴致勃勃。
〃你好哇!叶基莫夫娜,〃雷可夫公爵说,〃过得好吧?〃
〃老亲家!谢天谢地,万事如意。又跳舞来又唱歌,关门坐等情郎哥。〃
〃干啥去了,傻丫头?〃主人问。
〃招待贵客呗!梳妆打扮,过上帝的节日,照老爷的指示,奉沙皇的圣旨,学洋人的派头,叫大伙儿笑痛肚子!〃
哄堂大笑。傻瓜便溜到主人椅子后头占好座位。
〃看这傻瓜在胡扯。不过嘛,胡言乱语倒是道出了实情。〃主人衷心敬爱的亲姐姐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说道,〃现在的装扮让全世界都笑痛肚皮,这倒一点也不假。老爷子!你自己居然也剃掉大胡子,穿上窄衫子,那么,女人穿的这些臭抹布,你就别再嫌弃了吧!真可惜呀!那些俄罗斯女宽袍古色古香,姑娘家的缎带和披巾也一去不复返了。看看当今的美人儿吧!真是又可笑又可怜。蓬头散发,胶一层香油,再撒一层法国面粉,腰肢束紧硬梆梆,勒住肚子转不得弯。衬裙箍得绷绷紧,上车要侧身,进门要留神。站也站不住,坐也坐不下,气也出不来。可爱的美人儿,真造孽呀!〃
〃哎哟!老姑姑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当过梁赞市的督军并在其任上不择手段挣了三千农奴和一个娇妻的基里拉·彼得洛维奇说,〃在我,随娘们去穿戴:穿得臃肿难看也罢,冻得发抖也罢,只要每个月不订制新衣裳,而把半新不旧的扔掉就行。早先,祖母的长衫传给孙女作嫁妆,而如今呢?你看:法国圆筒衫今日穿在太太身上,明日就送给了丫鬟。怎么办?俄国贵族准定要破产!真是一场灾难!〃说这话的时候他叹了一口气,向年青的老婆玛利亚·伊利尼奇娜瞟了一眼。而她,看来不管对于颂扬古老生活方式,还是讽刺时髦风尚都一概不感兴趣。另外几位美人儿,跟她抱有同感,也很不满,但不开口,因为谦逊被目为年青妻室的必要品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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