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冒雨赶回的人青色外袍被淋得湿透,小心抽出藏在衣物之下上的公文,舒了一口气,好在公文没被淋湿,顾不得抹去额头上的雨水,俞秉文抬步匆匆向衙署内走去。
“俞大人,长街···长街那边有新的命案。”大理寺门下许寺副追的气喘吁吁,才终于在门口将人追上,即便是打了伞身上衣物亦是湿了一大片。
许寺副刚从现场回来,在前街就看见了少卿大人,想和他禀报案情来着,奈何俞大人走的太快,他足足追了一条街。
俞秉文立即停下脚步,奔至那还在喘息的下属身侧,急切问道:“快详细说说。”
普通凶案子到不了大理寺,更何况能让他这下属这般焦急显然是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许寺副稍稍透匀气,便开始把案件已知的所有细枝末节都详细上报。
这案情难就难在是具无头公案,不指别的,那具尸体真的没有头,而且已现在已是白骨一堆,不仅难以确认死者身份,甚至连死因也难以勘察出。
上月二十一外地来京做买卖的商户人家,因贪便宜购得城西长街一处荒废多年的破旧宅院,想着院子虽破但稍加修缮也任可居住,胜在划算,签订地契后就开开始雇人重整。
起初一切都还顺利,直到工人们抬开后院一处废弃的井盖准备淘井之时,一阵恶臭传出,气味之难闻令众人几欲作呕,待味稍稍散去些,大家才敢上前查看,只见井水黑的发绿,上面还漂浮着一件腐烂的不成样子的衣袍,情景之诡异工人立即报了官。
京兆府接报案后,在井中打捞出一具白骨头,肢体完整,独独缺了头颅,京兆府查案数日无果,这才今日将案件转至大理寺。
许寺副话音刚落,俞秉文甚至来不及将公文放回案宗处,复又塞回衣下拉着许寺副就往外走,“快,趁着天色还早与我再一同去看看。”
许寺副急急拿过伞撑在二人头顶,脚步踉跄的被人拉着走下大理寺的台阶,看着已经黑透了天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俞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办起案子来不要命,探案时时常忙至深夜还要回大理寺写案情,这般暮色刚沉对他来说却还算早了。
细雨中见那二人进了荒院,长街上一茶楼二层雅间的雕窗被缓缓放下,徐世钦嘴角牵起一抹笑意。
“徐兄,不过一普通案件,你这般费尽心思交到大理寺又有何用?”
说话的是顺天府通判方明章,也是徐世钦曾经的同窗挚友,他不解徐世钦明明眼下该着急是如何在西北贪墨案下脱身,可他却要把心思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凶杀案上,死者骨节粗大一看就是一个从事粗活的百姓,再怎么也牵扯不到贪墨案上去。
徐世钦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并未回他的话,只是朝他致谢:“明章兄,今日之事多谢你。”
能在如此短的时日将案件转至大理寺,多亏了方明章的协助。
他此前寻尸布局已经耽误不少时间,都察院那边已经开始差人来询话,他没有时间再耽搁了,所以不得已向昔日挚友求助,但整个案子牵扯太多,事情过于凶险徐世钦不想把这个无辜的挚友也拖下水,他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见他不愿意多说,方明章旋即也明白了过来,不再追问,只是静静的看了他好一会儿,似是有话难以启齿。
徐世钦被看的不自在,不解的问:“怎么了?”
拿起桌上的徐世钦刚倒的茶水,方明章喝了一大口后,盯着他问:“你真要抬那个柳絮入府做贵妾?”
“怎么了,我的家事方兄也这么关心。”很多事现在不便向他透露,徐世钦只好笑着似是而非的回他。
徐世钦没有否认的话,让方明章瞬间皱起了眉头,“你这般做,可有想过你夫人,你又将她至于何地?”纳妾就算了,竟然还是贵妾,这不是打正室夫人的脸的吗?
当年两家走的近,方明章是看着齐昭当年如何为了徐世钦不辞辛劳的付出,也敬叹那样一个世家女为了供徐世钦读书,不在乎身段竟什么活计都愿意接。
他曾不止一次羡艳过徐世钦,即便跌落泥潭身侧依旧有如花美眷相伴,齐昭不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担得了家,甚至连脾气都那么好,永远的端庄得体,不像他家母亲给他娶的母老虎,相貌平平就算了说她几句竟然还要朝他动手,凶悍跋扈至极。
当年的方明章让自家的母老虎多向齐昭学习,还因此引得他家母老虎发了好几次威,甚至后来导致母老虎与齐昭不对付。
“柳家于我徐家有大恩,我这般做也是无可厚非。”徐世钦只能用前世接回柳棠儿的理由来搪塞他。
“岂有此理!”方明章气愤的拍桌站了起来,质问于他:“柳家对你有恩,那齐家呢?难到不是为为了救你满门被灭。”说完也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可就是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固执的等徐世钦的答案。
雅间内静默了许久,徐世钦始终一言不发,方明章失望地看着他:“你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我就不说了,难道你对齐昭就半分怜惜也无了?她如今消瘦成那个样子,就我那向来同她不对付的夫人看了也觉得心疼,你就半点都不在乎的是吗?”
方明章的话如当头一棒打在了徐世钦的身上,他木然的眨了眨眼,回想起妻子的模样,她好像是真的瘦了许多,可是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有发现呢?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想到二人如今的关系,他好像真的是迟太多了。
见好友沉默的样子,方明章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得先回去了,我家夫人不知道我来见你,她如今不让我与你走太近,你若有事直接去府衙寻我即可。”说完将桌上的茶一饮而尽后大步离去了。
徐世钦回府时已是亥时初,刚下马车一个黑黢黢小身影向他冲来,被松风一把抓住提灯看了半响才看清是一个衣裳褴褛的小乞儿,抬手就扔到一边。
冷漠的看了那怯生生想讨银钱的乞儿一眼,徐世钦迈步上台阶入了府中,走进内院主屋内已经熄了烛火。
满园寂静,徐世钦无声在院门外站了许久,就那样默默的看着那间漆黑的屋子,直至更声传来,他才拖着沉沉脚步缓缓离去。
暗夜不语,春风未动,长廊下他的身影在暗淡的篾灯映照下被拉得长长的,孤寂又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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