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庄,一座军营矗立在要道上,鹿角、荆棘、拒马枪,后边营垒中又密布弓箭手、挠钩手、绊马索、陷马坑。李守备、万都司的阵地刚刚收容了一批从溧水败退下来的残兵,轰然如雷的马蹄声就到了。
远远的,渐驰渐近的白衣军骑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隆隆的战鼓声如同低压天际的滚雷,从低空辗了过去,裨将牙将千户百户们各归各位,全军在静默中等待着白衣军的到来,他们已经等待良久了。
万马奔腾的场面和隆隆的战鼓声交织在一起,不由得令人心头血气翻涌。
“火炮,预备,放!”
“弓弩,预备,放!”
“轰轰轰轰!”十门大炮轰然作响,一片铁砂铅丸交织成一片钢铁雨幕横扫横向百米范围内的一切,冲在最前边的白衣军先锋部队齐刷刷倒下一片,战马或者仆倒在地,庞大的身躯又向前翻滚出几丈,或者带着一身鲜血负痛横向跑出,后边的快马冲撞、践踏在他们身上,把他们踩成肉泥的同时,自已也人仰马翻,继续被后续者践踏着。
白衣军绕过血肉组成的障碍,马不停蹄继续向前猛冲着。转战南北、rìrì厮杀,现在能活下来的勇士,无论意志还是武力,无疑都是百里挑一的强悍之士,要不是因为对前途rì渐失望,他们的战力还能提高一个层次。
但是现在,他们又鼓起了勇气,因为杨虎给他们画了一个大饼,为了这个美好的大饼,他们提起了jīng神,亡命地拼搏着,用生命夺取着时间。一轮箭、两轮箭,只shè出两轮箭,五百多名白衣军战士倒在血泊之中,然后奔行如龙的快马就冲到眼前了。
“退,火铳发shè!”象炒豆一般,劈呖啪啦的响声中,人落马,马惊跑,又是一片死亡。官兵的武勇是不如这些死亡线上几经锤练,已经脱胎换骨成为真正战士的悍匪的,但是从兵器的完备到阵势的齐整,还是他们不能相比的。
“再退!枪阵伺候”,一杆杆长枪抬了起来,又是毛竹长枪,而且加缠了层层蔑片以防轻易折断,长枪一头拄地,锋尖向前,竖如密林。
“噗噗噗”令人战栗的枪尖入肉声,人喊马嘶,轰然倒地,后队的白衣军反应过来,短柄投枪借着马势奋力掼出,官兵队伍也被撕开一道缺口,已有白衣军冲入了官兵队伍中,雪亮的钢刀扬起来,迎着灿烂的阳光,映出一道道凛冽的锋寒。
李守备、万都司持刀督战,有擅退者皆斩杀不赦,他们接获的是必杀的严令,胆敢畏战纵敌者,杀其将佐。这是威国公杨凌的命令,没有人怀疑他执行这一命令的决心,于是他们只好先对士兵们执行杀无赦的战场纪律。
战马冲锋撕开了一道豁口,但是白衣军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懊恼地发现,他们又重新陷入当初攻打南京城时的尴尬,他们冲进了敌阵,却没办法利用自已的机动优势反复执行冲刺、劈砍动作。
后边是人为垫高、挖低的道,还横七竖八地摆放着各种车辆,其中居然还有驴车和手推车,明显是从附近村落里搜罗来的,这些不能称之为兵器的兵器,却起到了阻碍马队杀锋和掩护官兵避让的效果。
尽管江南少骑兵,可是这些持着长矛、单刀的官兵们利用地势之利抵消了他们的战马优势,然后用从壮家兵那里搬来的七人砍头小组作战方式,长短兵器配合,有人负责攻、有人负责守,有人负责刺人头、有人负责砍马腿,令得骑在马上顾此失彼的白衣军头痛不已,xìng急的悍匪干脆跳下马来,和官兵们绞杀成一团。
后续的白衣军不断加入战团,李守备和万都司渐渐弹压不住战场形势了,这时,负责镇守东屏镇的霍百户、铜山镇的李千户、戚桥村的何县丞,带领官兵挥舞着旗帜又掩杀过来。
官兵虽不甚多,但是三合围,令白衣军心理压力立即加重,开始萌生退意,他们虽然一向战无不克,但是和官兵打硬仗的机会并不多,然而现在官兵却象是发了疯一样,变得和他们一样不怕死,他们又失去了战马优势。
狭相逢勇者胜,勇气不是凭空产生的,援军的到来,令已经产生颓势的守军声威大振,白衣军却沮丧起来。每向前一步,距离南京城就更近一步,可是剩下的每进一步都要用血来铺染,难道这么短的距离就如同一道天堑?
杨虎心中愤愤不平,不过他也担心闻讯来援的官兵越来越多,他们的优势在于快,却不在攻坚,何必以短攻长?杨虎开始鸣锣收兵,决定绕道迂回杀向南京。
大军开始向东转移,刚刚杀过来的李千户、霍百户贪功不舍,在后边穷追不舍,杨虎大怒,返身又战,失了车营和地面崎岖的优势,又来不及结阵自保,官兵不是骑兵的对手,顿时被杀得落花流水,一轰而散,杨虎也不恋战,立即拨马再走。
待他领军来到茅山镇,只见一河拦,河上一座大桥,前锋战马刚刚冲过去两百余匹,轰地一声巨响,桥下腾起一团火光浓烟,将大桥连着堪堪冲上桥去的几十名白衣军炸上了天。
对岸芦苇丛中万箭齐发,随即杀出无数人马,瞧那装扮,大部分却是民壮丁勇,把那百十骑白衣军团团围住,只以弓弩远shè,片刻功夫战场上只剩下孤零零百余匹战马。
只见衙差巡检和民壮簇拥着一个文官儿走到桥边,那文官黑黑壮壮,捧着肚子放声大笑,高声喝道:“本官茅山巡检司水天道在此,白衣反贼,尔等大势已去,还不束手就擒?”
易晨风闻言大怒,抢过一张弓来倏地一箭shè去,对方有人举盾相迎,护着水巡检退下堤去,随后拥上数百名民壮隔河对shè,杨虎气得青筋直冒,下令不得与这些民壮纠缠,挥军继续东进,又冲向李家坟。
大军冲到半,恰迎上仙人卫的官兵赶来赴援,被他杀了个措手不及,官兵大败,杨虎出了心头一口恶气,于是指挥大军攻向道士岭,道士岭上也有一支军伍驻扎,人数不多,大约只有千把人,据高防守。
杨虎指挥大军攻岭,岭上将一捆捆燃着的蒿草扔下坡来,浓烟滚滚呛人眼鼻,战马也受了影响。若是平时,杨虎大可引军自去,官兵凭两条腿追他不得,也只能徒呼奈何,偏偏现在杨虎志在南京,绝不能退,于是发下狠来,令大军舍命攻山。
两下里战了大半个时辰,山上官兵渐渐不支向山上退去,为了阻止白衣军追来,官兵引燃了山火,这岭不高,生的都是低矮灌木,一燃起火来浓烟冲宵,杨虎没空追杀残兵,径自越岭而过。
大军冲到瓦罐窝,杨虎不禁大吃一惊,前方一道深壕,对面以数百辆厢车结阵,前锋已与白衣军交战,对方弓箭、大弩、碗口铳、杀威炮隔壕肆虐,以壕阻马、以车营火器拒马,这样jīng良的装备比郭家庄更胜三分。
杨虎已经转晕了头,只觉这一行来,越往南京城官兵越多,简直处处埋伏、处处是兵,不禁悲从中来,难道真如韩柏所说,奇袭南京城早在朝廷预料之中?
可是赵疯子和刘七都按约定正在攻打南京城,如果自已这一逃走,致使功败垂成,也不过多活几rì,其他两军若是败了,仅凭自已的人马又能往何处去?也不过是迟了几rì葬送在这江东罢了。
正自想着,眼角瞥见淡淡一抹流光,一支大弩shè出的无翎长矢破空而至,带着尖利的呼啸,“噗”地一声,从一名骑在马上的近身侍卫胸腹间穿过,带着一团血雾继续向后飞shè,接连shè死三人,四下一片惊惶闪避。
杨虎忖至此,见此情景断然下令道:“不能再走了,无论如何,一定要闯过去,我就不信,条条大道通南京,朝廷有多少兵马沿不断设防?给我杀过去。易晨风,你率所部打头阵,李夜隐,率所部绕至左翼,攻破官兵车营”。
瓦罐窝右翼是一座荆棘山岭,左边是一片水洼,官兵就是用此地势,掘壕抵抗的,右翼山上有,却不知通向何方,旁满是荆棘难以逾越,而且马匹上山困难,要从左翼绕过数里长的水洼攻击官兵侧翼,目前已是最快的办法。
两员大将立即领命而去。杨虎指挥白衣军与官兵对shè,掩护易晨风攻击。他却不知道士岭上的烟火,根本就是官兵约定的联络信号,南京外围已处处布防,无论他从哪一进攻,适宜合围的地方都设有烟火讯号,方便就近联络。
道士岭烟火一起,官兵就知道杨虎的骑兵选在了这条线进攻,已经开始向瓦罐窝、蛤蟆湾一带集结,小半个时辰后,左边杀声震天,突然杀出一支队伍,组成一个方阵,从水洼旁野地里挥军杀来,枪戟斜举如林,又是一个长枪阵,以步克骑的法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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