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进掌管史家庄后三四个月。
史进乘凉无聊中见到有人张望,就大惊小怪——“喝道”、“跳起身”。作为史家庄此时的掌舵人,当他“喝”的时候,正常应该意味着发生了紧急大事,大家要放下手上的事情来紧急支援,可能需要耽误手上的事情。遇到平常小事就“喝”,那么真遇到大事时候,别人就容易当是狼来了。所以这是掌舵人言行很毛糙的表现。这里如果是史太公,应该就是正常发话,或是让庄客去看看、请来,先尝试正常沟通,这才是合格庄主的正常做法。
“张我庄内做甚么?莫不来相脚头”,史进莫名其妙给人扣一顶大帽子。“相脚头”是替盗匪打探消息。这里史进并没有给李吉找茬的必要,这帽子扣得雷声大雨点小。没了解情况就乱出手,实际收不到效果,反而有损史进形象。随后责问“敢是欺负我没钱”也有类似问题。作为掌舵人,尤其是农业时代的资源控制者,平时宜让生产人员安心生产,不宜随便扰乱正常行为;紧急时候采取紧急行动,防止破坏性事件发生。所以一直以来,对管理人员的要求都默认包含“不应大惊小怪”这一条,史进明显没有学到这一点。
李吉(可能是理急疾)交待了少华山盗匪的基本情况。“五七百个小喽罗,有百十匹好马”,这比史家庄人口要多;有马军,胜过了县里的武装力量。史进对李吉的质问越问越缓和,最后李吉正常告退,史进一开始的大张声势全部落空,给别人眼里多少添了个笑话、留下了得罪的印象。因此史进这里犯了明显错误:对掌舵人而言,在没有足够信息的前提下,不宜贸然出手。
《水浒》里常见的货币包括黄金、银子、成贯的铜钱。对这些货币的实际价值有多种考证结论。此外,不同区域、不同时段、不同物品的购买力本身就高低有异。我的目的不是考古,以整理事理逻辑为主,因此在此提供一个便于对照理解的参考数值。在本文中,折算标准统一按照黄金对银子1:20;一两银子换4贯铜钱;一贯铜钱大致折合500元进行计算。即一两银子约折2000元;一两金子约折4万元。仅供参考。
按这一参考折算方式,少华山三匪的“三千贯赏钱”大致折算为150万现金。
史进从李吉处获取信息后,没有安排查证确认,这又是个毛糙的地方。出于防范目的,史进直接建设本地武装组织。在这里,依托外部威胁,史进其实找到了不同于史太公、而以自己的武力为依托,实现史家庄发展的路子。这在即将进入乱世的时候应该是现实可行的。史进的武力不是对内直接威慑,而是对外提供生产安全保障。在朝堂军队不能充分庇护生产的时候,高武力拥有者起到了生产成果所有权的保障作用。应该说这是具有实际意义的。这条路子能够聚拢起属于史进的生产、武装甚至组织力量。
在史进的组织下,三四百庄户来听他安排。序齿坐下,没按辈分来,但也是一种可行的组织秩序。
史进交待了形势背景,明确了号令“打起梆子”、行动要求“各执枪棒,前来救应。你各家有事,亦是如此”,并承担了武力责任“如若强人自来,都是我来理会”。这对庄户们是好事,庄户们同意服从史进领导“我等村农,只靠大郎做主”。于是一个简陋的史家庄生产武装组织就此建立。这一组织方式,庄户们基本只享受史进武力所带来的好处,付出的是遇到武力危机时的服从责任。对庄户们而言,义务轻微,价值明显,是合适的交换。于是临时组织得以成型。在实际面临考验后,这个组织存在进一步发展的空间。
少华山上朱武组织会商,要解决山寨资源储备不足的问题。陈达提出打劫华阴,这个选项难度大、收益大;杨春提出打蒲城,这个选项行动难度小,收益低——分别符合两人虎和蛇的绰号。杨春和陈达的争议貌似都有道理。朱武加了一句“我也曾闻他十分英雄,说这人真有本事。兄弟休去罢”。这里不能确定朱武的初始意图是不是激将,但客观上起到了激将的效果。陈达要立刻下山啃骨头。
陈达带了一百四五十人,招摇下山。史进获得了消息,按预先通知的组织方式,三四百人响应。史进的安排有初步的条理“前面摆着三四十壮健的庄客,后面列着八九十村蠢的乡夫。各史家庄户,都跟在后头,一齐呐喊”。前面三四十是能打的;后面八九十是傻乎乎敢跟着上的;明白人只是在后面充门面——但这种阵容一旦从后面被打,那就一冲就垮;但从正面迎敌,还能打上一打。这是较为原始的军队布置形式。
看到史家庄有组织防备,声势浩大,陈达选择先礼后兵;史进正要拿陈达立威,没有放过的道理。于是一番言语争锋,两人放对。
史进获胜,擒下陈达,“把小喽罗一赶,都走了”。即使拿下了对方将领,底下的庄户也不敢真的动手见血;史进已经建功,可以心满意足。毕竟这一武装组织主要目标在于保护庄户,并没有去追杀喽啰们,把局做死。史进展现了威风、史家庄武装组织表现出了价值,目前收获按赏金算有一千贯,约折算五十万现金。庄户们出力不大、看到了组织威力、又初步得了点甜头“把酒来赏了众人”,都捧史进“不枉了史大郎如此豪杰”。史进与庄户获得双赢。按这个路子走,其实可以看见史进在乱世建立武装力量、发展成后来祝家庄、曾头市的希望。
败兵回到山上,朱武杨春知道了交战情况。朱武估计自己两人武力不如陈达,硬拼也是送命。这个阶段山寨里的小喽啰也就是普通人水平,基本起壮大声势、收集战果的作用,实际威力和史进背后那帮庄户们基本一样。所以要打仗主要靠头领;头领水平不敌,那就是整体不敌。在实力不如的情况下,硬拼是输;拖下去情况只会变坏;因此朱武没有选择,立刻压上全部筹码,以苦肉计尝试翻盘。值得一提的是,计原本只是计划的意思,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用个计就一定能成功,那是罗贯中的妖道,不是现实的人生。
史进在家呆着,庄客报信“山寨里朱武、杨春自来了”。这情报工作做的实在太烂,准确的情报描述应该是“山寨里朱武、杨春两人未带兵马武器,已至庄前”。史进也没详细问具体情况,只当朱武杨春带了大部队来报仇。于是史进敲起梆子。三四百农户以为又有甜头,聚拢而来,这次就形成标准的“狼来了”的局面。
史进还没出门,朱武杨春以很有礼节(不骑马)、悲壮的气势把史进堵在了庄里。在三四百庄户的见证下,朱武杨春借势而来、跪地哭泣。史进拼斗的准备用力过猛、落了个空,又对朱武杨春没有防范刺杀的心理,以较为平等的礼节(下马)喝问是怎么回事;随后遭朱武杨春一记掏心、大败亏输。这行为表现,和王进教训史进的打法如出一辙。史进是武艺上挨王进教训、现实行为挨朱武教训,一套打法连吃两次,都被摸准了性格。
朱武掏心棍法随后就来。“小人等三个,累被官司逼迫,不得已上山落草”强调自己不是坏人;“虽不及关、张、刘备的义气,其心则同”抬高自己义气表现,提醒对方注意行为道义;“陈达不听好言,误犯虎威”撇清责任;“已被英雄擒捉在贵庄”强调实际结果;“今来一径就死”、“誓不皱眉”表现强调自己义气;“望英雄将我三人,一发解官请赏”先摆出对方不讲道义下己方的最坏结果;“就英雄手内请死”再捧对方身份。去除修饰、整理成实质发言后,其实就两句:“我们讲义气。你得当英雄”。
然而史进吃不透这弯弯绕绕。在三四百庄户的眼光下,史进把朱武的话完全当真,内心觉得自己得是个英雄。当着庄户的面,史进把朱武杨春带到后厅。朱武扣住了史进正义感,以退为进;史进冲动之下,放三人回山——他却忽视了有这么多见证者,这下该怎么向庄户和官方交待。
这里个人以为对史进而言,在已经聚拢了庄户们旁观的情况下,最佳的做法应该是当面全抓,亲自押送;中途再故意放跑少华山三人,对外死不承认。这样史进江湖道义名声也有了,现实收益也拿到了:依然可以利用少华山的表面压力整合史家庄。如此一来,形成的是一边实质上通匪,一边又渐渐拥兵自重的局面。如果史进退一步,只是想打破言语计谋,不打算留下少华山外部压力,那只要史进内心坚定,对旁观庄户们强调朱武等人打劫害民的行径,戳穿个人的义气表象,就能顺理成章将朱武等人送官,不过这样对史进会形成内心道义拷问,同时失去了少华山外部压力,不利于史家庄的力量整合。自然还有其他选择,可能导向不同的效果。受惠于史太公和王进对史进的武力培养,这时的史进是有对未来发展道路的选择空间的。
然而,史进做不到这些。史进年轻、缺乏教导,又没有世事处理水平较高的庄户归心、进而教导支持,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史进粗暴地选择了江湖名声、做出了违法行为、打散了自己整合史家庄的法理依据——既然史进都和少华山勾结了,史家庄武装组织还有存续的意义吗?众多庄户见证了史进的背叛行为,以后如何还听令于史进?于是,史进言行不一、当了自己初步建立的史家庄武装组织的叛徒。史家庄作为一个独立武装组织的发展希望就此破灭。
朱武、陈达、杨春,在可能指向历史上朱元璋、徐达、常遇春之外,书里喻义可能是诛侮忤、成惮、佯春。即诛杀侮辱者(或面对诛杀而忤逆)、形成震撼、这世道已经只是个假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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