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被重重往后甩去,等那一阵晕眩过去,他已经不见了。只有门在滴嗒的水声中嘎吱嘎吱地摇晃着。
又是一个黑夜降临。零下十七度。西北风。
今晚没有他的表演,她扫兴地站在角落听客人吩咐。她一直留着很长的刘海,盖住大半张脸,昏暗中根本看不清长相。衣服也是最普通的灰衣灰裤,遮盖住所有女性的特征。如果她不说话,整个人就会变成烟雾缭绕的幢幢人影中的一个。在这里,做影子比做一个女人更容易生存。
夜场进行到一半,气氛也达到最High点。各种液体倾泻而出,她站在最边上也不能幸免地被淋上酒汁。一直看她不对眼的领班找到她让她去镇上买咖啡豆。俱乐部的位置偏僻,但这附近有很多酒馆、旅社和商店。领班指定要镇上的咖啡豆,她只好在天寒地冻地深夜步行几公里去买。
幸好,她已经习惯了。只要他在这里一天,她就不会离开。
满仓的欲望
裹上就快要露出棉絮的大衣,她揣着领班给的10美元上路。
外面真的是冷啊。两天前下的雪还积在地上,天空飘着细碎的雪粒。风把她的刘海吹到耳后。
这个时候俱乐部周围还是有很多人在活动,有些司机为了省钱干脆住在车里,她经过的时候听到他们鼾声冲天。仔细听还能听到小提琴的声音。她没在意,走远几步渐渐听清了调子,她惊讶地回头。那是《梁祝》!她怕自己听错,用手掩着耳朵向乐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路灯下,昏黄的灯光呈圆椎体的形状射到地面。细小的雪粒在四周飘散,落在柔软的黑发上,被凄美的小提琴声融化。
那是她魂萦梦绕的人啊。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脚,一步步向那个人走去。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静静聆听。
唐一路轻车熟路地拉着曲子,眼睛不停瞟向四周,期待有人在地上的琴盒里扔几个硬币。他用粗线的围巾裹住半张脸,穿着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保守装束。
硬币与琴盒撞击的声音非常悦耳,他想到可以用它们来换酒,心情愉悦,拉得更加起劲。劲头还没过去,不远处一个熟悉的灰色人影让他眉头一皱。怎么到哪里都会遇上那个傻妞。他假装没看见她,希望她听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就赶快离开。
可是他手都拉酸了她还没有走。难道真是等着他□她?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他刚想转身却在看到那个傻妞的动作后定住。她居然就着他的音乐一个人跳起舞来,跳的还是古典舞。虽然穿着厚重的衣服,从她手部的动作还是能看出她是有几分功底的。
他略微诧异,眼前一亮,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赚钱方法。
余光中看到那傻妞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突兀地在一首曲子的中途停下,一把把琴扛在肩上,大步走到她面前把她往后推了一把说:“你还缠上我了是不是。”
白可举起的手臂僵在半空,唐一路口中的白雾喷到她脸上,她傻傻地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落着冰,挨着眼皮凉凉的。
“我……我……”她又开始结巴了。
唐一路左手扛着琴,右手撑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你要说你喜欢我是不是?”
白可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唐一路对这个女人一根筋的思维已经领教过了,懒得再说什么。他毫不客气地拉住她的衣领,把她拉到路灯下。
暖色的灯光一下让白可的眼前明亮起来。她抬头看着在灯光中泛出晶莹的雪花,欣喜地伸手接过。
唐一路在她头上重重拍了一记说:“不是带你来赏雪。”
白可对唐一路嘿嘿直笑。能和他站在同一片灯光下,她感到很幸福。
“待会儿我拉琴,你跳舞。”唐一路吩咐道。
他重新把琴在脖子上架好,见白可还在发呆,催促说:“你像刚才那样跳就行。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就跳给我看啊。”
白可兴奋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接着就把棉衣脱了,摆好准备动作。
然而这次唐一路拉的并不是《梁祝》,而是《义勇军进行曲》。他故意耍她。
白可听了一小段,改变了姿势,就着音乐跳起了红色娘子军的舞蹈。
唐一路看着她还算标准的舞姿,略微诧异。看来人还真是不能貌相啊——她比他想象的还傻。
路过的白人看他们这么卖力的演出都驻足欣赏了一会儿。
转眼,唐一路的琴盒里又多出好几张钞票。有钱赚,他拉得开心。不管白可冷不冷,累不累,他把那首曲子连拉了三遍才停手。
数数今天的收益,喝一周的酒足够了。从里面抽了10美元不由分说地塞进白可的口袋里,他提起琴盒就走。
白可一句话不说,看着他离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才伸手摸了摸那10美元。这是他给她的第二个10美元。
跳舞跳得浑身火热,她拿起雪地上的外套,迎着寒风一蹦一跳地去镇上买咖啡豆。
那一年,她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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