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笑了笑,刚才自己已经在公卿会上把问题说的那么明确了,可这些老秦臣还是扭不过这个弯儿啊。
陈平很理解皇帝的想法,也很赞同皇帝的想法。看皇帝没说话,于是“替君分忧”的向公子婴举爵示意:“王上和诸位老秦忠臣都经历了始皇帝灭六国的大时代,自然不愿秦土复失,臣也感同身受。”
“但臣要说真心话的话,臣更想劝谏陛下,”他向胡亥双手举爵代礼,“直接扑杀陈胜王的余孽,然后撤军回关中,看山东局势变化,扶弱抗强,让他们内斗起来。”
他拿过旁边侍候的禽卑手中酒勺,殷勤的给公子婴满上酒:“老秦臣现在看到的是秦锐军的战无不胜,王上对山东民心也所知不多啊。不知王上刚才注意到没有,太尉劫建议调北军南下平叛时,臣与从山东来或知晓山东局面的臣僚,都并无附和之意?山东百姓对秦怨怼很深,只要这份怨气未散,有人振臂呼,就会有应者,被秦锐击溃的散卒不敢回乡也会寻找其他反秦者去投,哪怕现在陛下下诏大赦,也不会有多少人肯信……他们若不在心里开始厌倦战乱,即使秦锐加上北疆军近五十万之众,也难彻底平靖。此与灭国大不同也。”
公子婴想了想,似乎依旧心有不忿:“陛下乃明君,以明君当世,若还使秦失山东,臣不甘心也。”
胡亥这回不是微笑了,介乎于微笑和大笑之间了:“皇兄是明白人,莫说皇兄不甘心,我又何尝愿意如此?还要扮扮昏君,还要背负丢掉山东的骂名。”
胡亥把笑容一敛:“然民心既然丧失而导致山东糜烂如此,虽非我之过,但也是我之过。当初谁又知道赵高祸国的狼子野心如斯呢?”
他心中暗骂真正的胡亥不能看清赵高的真面目,顺便又把秦始皇骂了骂。不过转念一想,要不是自己是带着金手指来拨弄历史,也未必就比这父子二人强到哪儿去。
说起来,秦始皇最该骂,但在这时代又不能直指父之过。
皇帝一自责,公子婴受不住了:“陛下揽过,乃臣之罪。”
“行了行了,”胡亥摆摆手,“谁的罪谁的过,于当下大势转好皆无裨益。荀子曾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现在山东的民心不向秦,秦师镇乱,不过是江河水起而四处补堤,再加上北疆军,也不过是补堤的力量再增加一些。可真正的大水尚未至,也就是那些遗族士子所领真有战力的叛军尚未与秦锐接战,若此时再投入北疆边军,我们的赌注就太大了,不但赌上了北军,还赌上了河南地。而若两军皆败,且不说损失兵将多少,单就士气而言,即便撤回关中,还有守关御敌之力否?”
“辅王,”陈平自然理解皇帝并且也赞同皇帝,胡亥一落音,他就向皇帝略一拱手,接过话来,“臣虽知山东民意,不过王上或许认为臣与陛下理念相同,所言山东事过于附和陛下。”
公子婴一听陈平这么说,仿佛是在说陈平谗佞皇帝一般,连忙举爵欲言自己并无此意。
陈平一笑,不等公子婴开口就接着说:“王上可询治粟内史丞(曹)参,他是山东楚地人。王上还可询廷尉(李)由,他乃老秦臣。刚才此二者都没有赞同太尉劫的意思,就是因为他们都与臣一样,对山东了解更多。”
陈平说话的时候,胡亥慢条斯理的饮着茶,笑眯眯的看看陈平,看看公子婴,听到陈平建议公子婴去咨询曹参和李由,他插了一句:“上卿的建议不错,曹参乃我强行征辟而来,自不会谀我。李由乃太师之子,也不会愿意坐视山东糜烂。这二人的看法,可以说明山东的实际现状。”
史书中的曹参杀了史书中的李由,是因为历史中的曹参并没有遇到不是历史中的“胡亥”,还被强征到了关中。史书中的李由热衷于消灭义军,主动从三川出击而在雍丘被身为义军的曹参杀了,这也是因为没有遇到不是历史中的“胡亥”,无法想象皇帝能够有以退为进、主动收缩的思路。
然而了解山东民心的楚人曹参和同样了解山东民心的秦臣李由(如果按李斯的出身,李由也算楚人),都知道山东现在的局面,光靠投入大兵镇压,那不过是按下葫芦起了瓢,并不真正解决问题。
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两个,推翻暴秦给老百姓出气,或者秦推新法让老百姓满意。推新法是咱们的胡亥所愿,可民心已经乱了,躁动了,暴秦说什么,老百姓在这种形势中也无法相信了,就算相信也没有一个稳定的环境来执行了。
胡亥向公子婴一举茶碗:“皇兄询过他们之后若能理解我的意思,我还指望皇兄代我去说服其他老秦大臣。”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至于冯劫就不用你去说服了,我想相去疾自会先说服于他。”
胡亥想起刚才冯劫慷慨谏言调北疆军与秦锐军共同平叛时,冯去疾忧虑的眼神看看自己的儿子,又偷偷窥视一下皇帝的表情,不由得面部露出一个带着几分邪恶的笑。
从冯劫上次违诏阻止向周文降卒发放金铁农具,到这次又质疑皇帝的决策,胡亥都没有真的对冯劫产生怒意。这样的人才是真正没啥政治头脑的纯种军人,也是胡亥了解老秦军人真实思想的一扇窗。当然如果冯劫太过分的影响到了大势,胡亥也不会吝惜处置他。至少在现在,冯劫的作为还会受到作为老臣、老政治家的冯去疾制约,所以冯劫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不知上卿对山东现在各路反军、乃至反王怎么看?”胡亥安抚了公子婴后,又向陈平提出问题。
“陛下,臣认为,齐王、燕王,还有鄱君吴芮等,皆不足为虑。一则这类反王离关中甚远,对关中威胁不大,二则这类人等也非有大志灭秦,不过是划地为王自得其乐。”
陈平讥讽的笑笑,“韩魏,韩过于羸弱,魏虽自认为强者,大将军邯以六万秦锐破十三万魏齐联军,魏人自此畏秦矣。所以于秦有大害者,仍为赵楚。赵地目前为李良所控,并归降大秦。但武臣之臣,如张耳、陈馀若复起,李良现有三万余部众仍不可抗,现在赵地尚不能驻秦锐大军震慑,赵人又因当年武安君(白)起坑卒记恨秦人,是位列其二最恨大秦之地,臣认为赵地难安。好在陛下已将代地从故赵国剥离,就算赵人仇秦,也无法独自成军威胁关中。”
陈平停下来饮了口酒,看了看皇帝和公子婴,见二人对自己的分析都很有兴趣,接着说道:“最大的威胁还是楚人。楚地广袤,当年始皇帝灭楚时大将军翦(王翦)言非六十万卒不足灭楚,皆因灭楚王廷易,守楚地难,需得一地即驻军以防楚人反扑,并要施以重典。在当今的情势下,臣不赞同太尉劫合两军之力平叛,也是当今反秦已非仅楚一地。当年六十万卒只针对楚人,而今五十万卒还要防范赵燕齐在秦与楚对战时由后侧进击,显然兵力大不足。”
“从各个反王反军的分析上,景驹虽为楚王族正统,但手中军力不足且无真正的兵家为将帅。会稽项梁自反秦以来,基本仍守于郡内并未向外扩张,这段时间必然是在强化练兵,所以此乃大害,其军力未必会弱于秦锐,甚至强于边军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又停了停,举手向胡亥施礼:“臣所言现在即撤回秦锐闭守关中,就是不想让秦锐与项梁战而败,削弱秦锐当前的高涨士气。”
胡亥摇摇头:“上卿想过没有,项梁兵强,且昔年秦灭楚时项燕虽败,却也让项氏在楚地获得了极大的声望。项梁作为项氏传人,杀赵高得占会稽的过程中老谋深算。此人既有声望,还有谋者范增相助,并手握强兵,这样各路反军无论在声望还是在军力上,都无法与其相争,且项梁和范增定然会凝聚所有反秦力量以谋关中,如此山东就很难出现内斗的情形。即使联军无法攻入关中,想要山东内部产生内争,可能也需要下很大的气力,并等待很多年使其内部矛盾慢慢激化。”
胡亥把茶碗重重的在案上一顿:“此人不除,秦锐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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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从小皇帝的角度,还是从景驹的角度,抑或从楚大司马秦嘉的角度,项梁都是必杀之人。只可惜,景驹和秦嘉都没有意识到项梁对他们新建的楚国小王廷的严重威胁。
在我们的胡亥所来自的那个后世的时代曾经有一句非常着名的话: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虽说这句话里的枪是热兵器而不是古代长枪,但在古代,握有长枪杆子一样是乱世里取得政权的必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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