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的鼓声尾音缭绕,她站在暮色的余晖中,一领官服,一束玉带,一顶梁冠,萧萧而立,百官之首的仪态便有了。
长桥卧波,一排六架,结构坚固,形制优美。但六座桥居中的位置却都有一截明显的补漆,像是很久之前被齐齐截断拆毁过,后来又做了恢复的样子。
具体怎么回事,也没人知道,没人敢说,这是这座王宫里的秘密之一。汉王宫里的秘密太多了,何止一件,又有什么稀奇?
她准备去和司马门的掖门仆射知会一声,好叫放行,但等她走近庄严的汉阙脚下时,却看见大门已然洞开,她走进去的时候,卫尉们也一点不奇怪。
这些尉卫都是新选的良家子,比之从前那一批更整肃精神,看来已经被汉王规训得很好了。
她走了一阵,又走近南内门,进入这里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宫禁区域了,然而这座大门也是全然大开的,侍卫们也不做阻拦、没有询问。
巍峨重重的楼宇殿阁映入眼帘,很壮丽,也很有压迫感。郦壬臣心头浮起一层预感,她又快步走了一刻钟,穿过了大敞着的稚门和杜门。
一路畅通无阻……
这座森严的王宫好像在今晚专门为她洞开。
她的预感完全被证实了——那个人在等她。
意识到这一点,郦壬臣反而放慢了脚步。云幕暗淡,月光晦然,檐牙高啄的宫殿群宛如黑色的森林,使得整座王宫显得更加神秘,她忽然想起了那人曾经说过的话:
“你可曾试过从宣室殿走到司马门外的护城河?”
“你又可曾试过从从司马门外走进宣室殿?”
郦壬臣一瞬恍然。她脚下不停,不知不觉间便穿过了几道宫门,她最后站在了宣室殿脚下。
殿内灯火微明,哪怕离得很远,也能听到从里面偶尔传出的咳嗽声。
冬天过去了,可是这顽疾并没有随着春暖花开而暂时离开汉王。
郦壬臣鼓起一口勇气,迈上殿前的台阶,朝亮光的中殿走去,依然通行无阻。
闻喜守在殿门口,看到她身影,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什么都没问,只是低声道:“王上正在接见一位大夫,之后您就可以直接进去了。”
这么晚了,还在接见大夫?王上从亲政后都是这般日理万机吗?
询问的话默默藏在心里,她朝闻喜道了声谢。
同时,就听见殿内传出一句漫不经心的:
“寡人方才接见何人,相国大夫也有权知晓,闻喜,你忘了么?”
闻喜一惊,朝内瞟一眼,却见殿内空空,原本被接见的大夫早就从另一道门退走了。
“奴知错!”他赶紧赔罪,“下次定仔细禀告郦大夫。”
他打开了殿门,又看向郦壬臣,那意思是请她赶紧进去,这事才好翻篇。
郦壬臣走进去,身后的殿门被重新关上,抬眼看去,殿内只有汉王枢一人。
刘枢站在案前,手执竹卷,昳丽如玉,身姿如青松挺拔,听到响动,幽潭一般的眼睛望过来。
“你终于来了。”
两束目光交汇,仿佛都带着各自的心事。郦壬臣欲行礼,被刘枢抬手止住。
“王上怎知臣要来?”
“这王宫虽大,但如今就算飞进来一只燕子,寡人也会马上知道的。”她放下竹卷,掀开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帘,漫步而来。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君王逆光站定,一袭王袍,宛如莅临人间的神祇,隐秘又高不可攀。
她问:“从司马门外到宣室殿,走了多久?”
郦壬臣道:“王上的宫殿广阔无边,臣走了很久。”
刘枢默道:“没错,这宫殿是太大了,那条路寡人走了整整九年。”
她朝郦壬臣又走了几步,两人不过三步之遥。从进门到现在,总是她在移动步子。
“寡人想你一定会来的。”刘枢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因为你是青霁,归青霁。”
郦壬臣眼皮一颤,她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别人唤她这个名字了,意外的令她陌生,她朝后退了一步,却被刘枢叫住:
“你要退到哪去呢?你不是来看我的吗?”
“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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