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孔金枝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也没见过他。我妈说他是诈骗犯。我妈是夜店陪酒的,他是夜店的保安。骗了她几万块钱跑了。在老板那里留的身份证也是假的。她好蠢,那个男的说借钱当彩礼,向她家提亲。她居然还相信了。所以她也不喜欢我,说一看到我就会想起我爸。她经常打我,打完又哭,说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太生气了,让我原谅她。”
孔金枝摸了摸自己挺起的肚子:“我该原谅她吗……?”
她肚子里的人形胚胎拳打脚踢,手骨把肚皮撑出一个凸起的弧度。
“你为什么要把她装进肚子里?”
赢舟问,“她还活着吗?”
“因为我觉得我才是妈妈,她是女儿。她脾气不好,情绪暴躁,经常哭哭啼啼的发神经,又虚荣,还要靠我赚钱养她。”
孔金枝回答,低下头,思考了片刻,“一开始可能还活着吧,把她塞进肚子里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因为只有我能喂她,她也只有依靠我活下去。但后来大概是死了。我是怪物,她也是。”
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里,亲子关系的确很容易颠倒。
尤其是那些情绪不稳定又软弱无力的妈妈。往往是孩子承担了保护者的角色。
许文玲也一样。这的确是母职缺失,但赢舟已经不怪她了。
因为许文玲已经死了。
赢舟思考片刻,回答:“保护她不是你的责任。你也可以不爱她。”
“……是吗。”
孔金枝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你妈妈会喜欢你的吧,因为你是男孩。还长得好看,看起来脑子和脾气也挺好。被讨厌的小孩不会像你这样。”
“而且你是男的,好羡慕你。你继父不是同性恋吧。也不会让你招财什么的。”
客厅里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
赢舟张开口,又缓缓闭上。语言贫瘠又苍白。
黑线缠绕住了石像。这尊石像看起来不大,却比他预测的更重。拖拽佛像时,房间的地板都在微微颤动,像是一场小型的地震。
但无论石像如何抗拒,赢舟还是把它高高举了起来,然后往墙壁上狠狠砸去。
承重墙上的坑更大了,裂纹几乎遍布了整个墙面。
石像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没能留下一块完好的部分。
动作明明不大,赢舟却感觉很累。有一种力气被抽干的疲惫感。
就像是当年在高中运动会上跑完五千米的时候。
班上的体育委员收到暗示,给他报了长跑。
等赢舟知道的时候,名单已经核对好了,交到了校运会组委方。
没办法中途退出,除非是选择不要分数。班级荣誉感,在当时是一件重要又不重要的事。
因为这个标准的最终解释权不归赢舟。
这些人大概是想看赢舟出糗。但很可惜,赢舟的身体并不差。他读小学的时候,为了省五毛公交费,每天都能提前半小时起床,跑步三公里到学校念书。更早一点是在村小,要走山路。那时候要五六点起床,还要穿过高高的山,宽宽的河。
他一路走到现在,当然不会倒下。但五千米跑完真的很累。
尤其是别的运动员都有很多同学端茶递水递毛巾,他第一个到的终点,终点处却什么也没有。只有班主任老师后知后觉地赶到,端来了葡萄糖水。
很多汗,满脸都是。也不用在乎到底有没有流泪。
赢舟擦掉了从脸侧流下的汗,往前走,推开了孔金枝卧室的门。
女孩就趴在地上,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赢舟蹲下身,双手架住了她的胳膊,然后把她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孔金枝瞪大了眼,身体格僵硬,她甚至想把自己团起来,手足无措。
赢舟摸着她的头发,断断续续地说着:“别背着了,不要这个东西。爱和恨都太累了,很消磨人的……为自己活着就好了。”
孔金枝的身体颤抖起来。她不知道该把自己的胳膊放在哪里,张大嘴,却连哭泣都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流着。
她回抱住赢舟,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分明伤心到了极致。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在太阳升起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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