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情说&ldo;嘘&rdo;,&ldo;你不用感激我,我是个念旧情的人。&rdo;走到墙角去触动那烛台,墙面上凹下去方正的一块,像活字印刷版上顶出了一枚胶泥似的,露出全部面目后,才看清是口精美的棺材。
她推开棺盖,转过他的头,让他看里面那具矮小丑陋的无头尸身,&ldo;这么多年来,热海公子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你已经忘了你原来的样子。现在再看看,到底还是这具身体最适合你。&rdo;
不愿回首的往事就像一个疤,你费尽心机丢弃它忘记它,结果转了一大圈又被打回原形,这种绝望才是最可怕的。一个活着的头,一具死了的身体,组合在一起古怪又恶心。他眼里涌出泪,无法正视自己,悲愤地闭上了眼睛。
小情的笑声又尖又利,&ldo;卢照夜,你就是个侏儒,到死还是短手短脚,不足我腰高!&rdo;她入木三分地讥讽了一番,终于从袖中抽出一块黑布,随手一抛盖住了他的脸,冷冷道,&ldo;死吧,带着你肮脏的身体永堕无间地狱,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不要再相见了。&rdo;
棺盖合起,重新收回墙内,小情静静站了会儿,转身向崖儿走去。这次再没有什么能令她不快乐了,每一步都袅娜风流,边走边道:&ldo;男人这东西真是靠不住,让岳楼主见笑了。你来了半日,不能一直冷落你,现在就把你我都关心的事办了吧。&rdo;
第42章
真是一张喜人的脸啊,皮肤剔透,毫无瑕疵。还有那头长发,灯下回旋出油青的光,缎子似的……不不,最上乘的缎子也不及她分毫。
小情蹲下来,蹲在那张木板旁,离她很近,便于更清楚地观察她的脸。看啊看,看到最后有些哀伤,想当年她也有过这样的风华正茂,也有过这样光洁的皮肤和油亮的头发。可惜那把火……和卢照夜恩爱的那几年,倒不觉得有多痛苦。后来渐渐起了隔阂,直到发生刚才的一切,难过也不至于,就是很有些失望。男人果然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啊。只要有了美丽的脸,何愁找不到真心待你的男人。
皮囊实在重要,爱情首先通过外表奠定,最初的心动就是源于那张脸。没有美貌,再有趣的灵魂也无人问津。
现在这脸马上就是她的了,她快乐到几乎发狂。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脸的主人明显很抗拒,重重把头偏向一边。遭受冷遇让她感到落寞,但即将功德圆满的充实又让她重新振奋起来。
&ldo;别怕。&rdo;她说,一滴带血的唾沫不小心溅到这位楼主的脸上,她慌忙替她擦拭了,&ldo;岳楼主美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失去这张脸吧!你知道毁容后的感觉么?就像扒光了衣服被推到大街上,你找不到任何东西掩盖自己的慌张。你痛苦、自悲,在别人鄙夷的目光里发现自己成了活鬼,这一刻情愿去死……没关系,一切我都理解。你放心,我会帮你,不让他们看见你丑陋的样子。&rdo;
这没脸的女人在边上自言自语,大约是在悼念往昔的辛酸,和苦难作最后的道别吧!
崖儿的手脚一点点恢复知觉,内力也在一点点凝聚。要谢谢他们刚才的那场大戏,如果卢照夜和小情仍旧是一条心,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曾经相爱的人,到最后你死我活,他们忙于解决彼此间的恩怨,恰好给了她转圜的时间。
蜃气开始消散,她平稳地吐纳,渐渐发现可以说话了。她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闲话家常似的同她搭讪,&ldo;先前他说了关于你的过去,据说你曾与我母亲齐名?&rdo;
那张无法精准展现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对那段辉煌岁月的眷恋。
&ldo;确实……我曾经是云浮大陆最负盛名的花魁。那时花车所经之地,万人空巷,我与你母亲分属南北,你母亲是簪缨出身,虽尊贵无双,但要论容貌,我也不遑多让。可是女人呐,年华总会消逝,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得找一个归宿。我虽是脂粉堆里的皇帝,豪绅恩客相聚时万般怜爱,但提及婚姻,并没有人肯真心对待。楼里放出我要从良的消息,最后只有一人投了名帖,就是热海王府的世子。照理说有个世子愿意娶我,我应当满足了,可是那个世子……&rdo;她嗬嗬笑起来,&ldo;他是个傻子!第一次见面他就说漏了嘴,原来他只是想给他的侏儒弟弟找个能睡的女人。&rdo;
手腕上的麻绳有了松动的迹象,崖儿一面暗暗挣脱,一面随口虚应她,&ldo;竟是为了他弟弟?&rdo;
小情像兽一样在室内游走,忽而仰头,忽而垂首,&ldo;可不嘛,就是为他弟弟。那个傻子,被自己的手足情深感动得泗泪横流,还嘱咐我千万不能告诉他兄弟,大婚那天要给他一个惊喜。可是凭什么?给傻子当世子妃也就罢了,给侏儒当小老婆,连个名号都没有。所以我想了个办法,先勾引卢照夜,然后杀死卢照恒。只要傻子一死,老二是世子,我仍旧是世子妃。可惜我算漏了,不慎弄伤了脸,彻底被热海王府抛弃了。还好卢照夜他爱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和他的将来,事已至此,那些实话只能跟着卢照恒一起埋进地底下。谁不喜欢魁伟的男子?谁又愿意和三寸丁做一辈子夫妻?楼主听说过落头氏么?落头氏有飞头要诀,可以为自己,或为他人换头。所以我留下了卢照夜,因为他长了张漂亮的脸,倒也勉强可以将就。遗憾的是,今时今日他开始厌倦我,若不是为了把你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恐怕他早就对我下手了,这个无情无义的畜生!&rdo;
崖儿平静地笑了笑,&ldo;把我也变成怪物,因为世上只有同类才能理解同类。其实你们早已经相看两相厌了,你换上了我的脸,难道还会要他吗?&rdo;
小情果真不说话了,沉默了半天发笑,&ldo;对,你说得对。我恢复了容貌,为什么还要和一个换头的妖怪在一起?不过最后还是他先动的手,是他先负我,我问心无愧。&rdo;她深深叹了口气,&ldo;这些内情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我没有告诉过别人。现在告诉楼主,楼主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女人,永远无法和你母亲相提并论?&rdo;
崖儿不答,只是含笑看着她。
她有些懊恼,别过头说随便吧,&ldo;你母亲确实义薄云天,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女人为男人舍身忘死,到底有什么意义?何不如活得尽兴些?&rdo;她顿了下,又喃喃道,&ldo;可惜,你没有机会体会我的话了。时候差不多了,岳楼主该上路了。&rdo;
她说完,举起了手里的刀。刀刃上的寒光一闪,刺花了崖儿的眼,她不由哀叹,来不及了,恐怕要折在这里了。胡不言那个笨蛋,说好了半柱香时间汇合的,如今人呢?死到哪里去了?
应该会有点痛吧,痛在皮肉上,也许比钻心好过一些。她想起紫府君来,人走到最后,应当回顾一下前尘,和割舍不下的人道个别。
她在这人间无亲无故,父族母族都凋敝,没有她值得惦念的人。想一想波月楼里那些手下,他们大多屈服于她的手段,真正归心的也不知有几个。枞言呢,回大池去了,胡不言这会儿可能还搂着姑娘……想来想去只有那个人,恨她彻骨,但又拿她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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