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给你找上麻烦。”
乔斯又怕又急又气,差点儿发疯,直着脖子骂了一句粗话。刚在这当儿,伊息多进来了,嘴里也在咒骂。这当差的气得咬牙切齿说道:“混蛋吗,竟没有马!”所有的马都卖掉了。原来布鲁塞尔城里着急的人不止乔斯一个。
乔斯虽然已经给吓得够瞧的,不幸他命里注定,那天夜里还得担惊受怕,差点儿没把他吓糊涂了。前面已经说过,女佣人宝林的心上人也在军中,一起开拔出去和拿破仑皇帝打仗。她的爱人是布鲁塞尔根生土长的,编在比利时骑兵队里。那次战争中,他们国家的军队在别方面出人头地,就是缺些勇气。对宝林倾倒的雷古鲁斯·范·葛村,是个好兵丁,他的统领命令他逃走,他当然服从。雷古鲁斯这小子(他是在大革命时候出生的①)驻扎在布鲁塞尔的时候,大半的光阴都消磨在宝林的厨房里,过得非常舒服。几天之前他奉命出征,和哭哭啼啼的爱人分别,口袋里和枪套里还塞满了她储藏间里面的好东西。
单就他的联队来说,战争已经算结束了。他的一师是储君奥兰奇王子统领的。雷古鲁斯和他的伙伴们全留着大胡子,带着长剑,服饰和配备富丽得很,外表看来并不输似任何给军号催上战场的军士。
当年耐将军②和各国联军交战,法军接连着打胜仗,直到英国军队从布鲁塞尔出发,两方面的军队在加德白拉交手,才把局面挽回过来。雷古鲁斯所属的骑兵队碰上了法国兵,来不及的直往后退,接连着从他们占领的据点上给驱逐出来,一些儿也不迟疑,直到英国军队从后面向前推进,才阻碍了他们的去路。这样他们不得不停下来,敌人的骑兵(这些人的不放手爱杀人的劲儿真该好好儿处治一下子)才有机会跟勇敢的比利时兵碰在一块儿。比利时军队宁可和英国人冲突,不愿意和法国人对打,立刻转身向后面的英军各联队当中穿过去,四散逃走。这么一来,他们的联队不知到哪里去了,又没有司令部,只好算从此不存在了。雷古鲁斯单人匹马,一口气从战场逃走,跑了好几哩路。可叫他投奔谁呢?当然只能回到宝林的厨房里,宝林的怀抱里来了。她以前不总是欢迎他吗?
①大革命时的风气崇拜罗马,那时候的人生了孩子,不照往常的习惯取个圣人的名字,却欢喜用罗马名字。
②耐将军(Ney,1769—1815),拿破仑手下大将。
奥斯本夫妇按照欧洲大陆的习惯,只住一层楼。约莫十点钟光景,在他家楼梯上就能听见底下钢刀叮叮当当的声音。厨房那里有人敲门。宝林刚从教堂里回家,一开门瞧见她的骑兵脸无人色的站在面前,吓得几乎晕过去。他脸色灰白,和那半夜里来打搅莉奥诺拉①的骑士不相上下。宝林若不是怕惊吵了主人,连累爱人藏不住身,准会尖声大叫。她掩住口,把她的英雄领到厨房里,给他啤酒喝;乔斯那天没有心绪吃饭,剩下的好菜也给骑兵受用了。他吃喝的分量真是惊人,足见他不是个鬼。他一方面大口吃喝,一方面就把遭到的灾难讲给宝林听。
①莉奥诺拉(Leonora)是德国诗人毕格尔(Gottfried August Bürger,1747—94)著名诗中的女主角。她爱人的鬼魂半夜出现,把她放在马背上带到坟墓旁边举行婚礼。
据说他联队里的兵士以惊人的勇气挡住整个法国军队,总算使法军的进展慢了一步。可是到后来寡不敌众,直败下来,大概此刻英国军队也给打退了。耐将军反正是来一联队,杀一联队。比利时人原想把英国人救出来,使他们不至于给法国人杀个罄净,可是也没有用。白伦息克①的兵士已经溃退,他们的大公爵也已经战死。四面八方都打败仗。雷古鲁斯伤心得很,只好没命的喝啤酒解闷。
伊息多进来听见他们说话,急忙赶上去报告主人。他对乔斯尖声呼喊道:“什么都完了,公爵大人做了俘虏;白伦息克大公爵已经战死;英国军队里的人全在逃命。只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他就在楼下。来听听他说的话!”乔斯跌跌撞撞的跟到厨房里;那时雷古鲁斯仍旧坐在厨房桌子上,紧紧的抱着啤酒瓶子。乔斯使出全副本事,用不合文法的法文求骑兵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雷古鲁斯一开口,方才的大祸好像更可怕了。他说他联队里面只有他一人活着回家,其余的都死在战场上。他眼看着白伦息克大公爵被杀,黑骑兵②逃命,苏格兰龙骑兵死在炮火之下。
①指德国白伦息克亲王(Duke of Brunswick,1771—1815),他在比利时加德白拉战死。
②黑骑兵是白伦息克带领的,因为在奥斯德里兹一役损失惨重,所以穿上黑衣服,表示哀悼的意思。
乔斯气喘吁吁的问道:“第——联队呢?”
骑兵答道:“剁成肉酱啦!”宝林一听这话,叫道:“嗳哟,我的太太呀,我那小不点儿的好太太呀!”她大哭大叫,屋子里闹成一片。
赛特笠先生吓得人也糊涂了,不知该往哪里躲,也不知怎么办。他从厨房冲到起坐间,求救似的瞧着爱米丽亚的房门。不久以前奥多太太冲着他的脸把房门关上锁好,他记得奥多太太的样子多么瞧不起他,所以在房门口听了一听就走掉了。他决定上街去瞧瞧,反正那天他还没有出去过呢。他拿了一支蜡烛,到处找他的金箍帽子,结果发现仍旧搁在老地方,就在后房的小桌子上。小桌子前面是一面镜子;乔斯出门见人之前,总爱照着镜子装模作样,捻捻连鬓胡子,整整帽子,叫它不太正,不太歪,恰到好处。他已经习惯成自然,虽然吓得那样,不知不觉的伸出手来摸头发,整帽子。正在那时候,他一眼看见镜子里那张灰白的脸,不由得吃了一惊。尤其叫他心慌的是上唇的胡子,已经留了七个星期,长得又厚又密。他想,他们真的要把我当作军人了;转念记得伊息多警告过他,说凡是英国军队里的败兵一律都得死,急得一步一跌的走到卧房里,没命的拉铃子叫听差。
伊息多听见铃响走来,乔斯已经倒在椅子里了。他扯掉了领巾,把领子翻下来,两手捧着脖子用法文叫道:“伊息多,割我。快!割我!”
伊息多一怔,以为他神情错乱,要人家替他抹脖子。
乔斯喘着气说道:“胡子,胡子,——割,剃,快!”他的法文就是这样。前面已经说过,他说得很流利,可就是文法不大高明。
伊息多拿了剃刀,一会儿就把胡子刮个干净。他听得主人叫他把便装的外套和帽子拿来,心里说不出多少欢喜。乔斯说:“兵衣——不穿了——我给你——拿出去。”外套和帽子终究到手了。
乔斯把这份礼送掉以后,挑了一套便装穿上,外套和背心都是黑的,领巾是白的,头上戴一只海狸皮的便帽。如果他找得着教士带的宽边帽子,准会往头上戴。照他当时的打扮,很像英国国教教会里长得肥胖、过得舒服的牧师。
他接下去说道:“现在来,跟我,去,走,到街上。”说完,他快快的下楼,走到街上。
虽然雷古鲁斯赌神罚誓说他是他联队里唯一活着回来的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同盟国军队里唯一没有给耐将军剁成肉酱的人,看来他的话并不可靠。除他以外,许多别的人也从大屠杀中逃回来了。好几十好几百和雷古鲁斯同一联队的兵丁回到布鲁塞尔,众口一辞说他们是逃回来的。全城的人一听这话,都以为同盟国的军队已经打败。大家随时准备法国人进城;人心继续慌乱,到处看见有人逃难。乔斯满心害怕,想道:“没有马!”他叫伊息多逢人便问:有马出租吗?有马出卖吗?每次都没有结果,急的他一颗心直往下沉。他想,要不,就用脚走吧。可惜他身子笨重,虽然怕得紧,还是活动不起来。
英国人住的旅馆差不多全对着公园。乔斯在这一带踌躇不决的踱来踱去,挤在街上一大群跟他一样又害怕又想打听消息的人里面。他看见有几家运气比他好,找到了几匹马,轰隆隆的驾着车子走了。有些人和他一样,花钱和求情都得不到逃难少不了的脚力。在这些想走而走不掉的人里头,乔斯看见贝亚爱格思夫人母女两个也在。她们坐在车子里,歇在旅馆门口,细软都已经包扎停当,只可惜没有拉车的,跟乔斯一般动不得身。利蓓加·克劳莱也住在那家旅馆里,并且已经和贝亚爱格思母女两个见过几面,两方面竟像是对头冤家。贝亚爱格思夫人偶然在楼梯上碰到克劳莱太太,总是不瞅不睬,而且每逢有人提起她邻舍的名字,老说她的坏话。伯爵夫人觉得德夫托将军和副官太太那么不避嫌疑,简直不成话说。白朗茜小姐呢,看着她就像传染病,来不及的躲开。只有伯爵是例外,碰上有妻子女儿管不着他的当儿,就偷偷摸摸的来找利蓓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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