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宙被解军权,所能动用之军,不过是几百人,除非他还有策应,不然不可能阴谋造反。但他如有内应,必定先发制人,元天寰怎可能在我的房中安睡到天明?阿宙被我的噩耗冲昏了头脑,又加上他的热血气性,才会有此异常越权之举。如雅说,那是元家事,我们该旁观。可是,我的身上,就是北朝的国宝。元天寰此举,已将我视为妻子骨肉,我还是不能冷眼“撇清”。我这人不够聪明,不愿失手,但更不愿后悔。
我处于深宫,不明朝中的情况,文武大臣,我都没法联络。可还有一个人……我想到那个名字,眼前一亮,元天寰确凿的对我说“上官已到上官府”……上官知道阿宙的事了么?他在哪里?我将手从如雅的肩膀撤下来,在金蔓砖上比划大字:“如雅,求你一事。”
他瓷白的脸为泪洗过,专注的等我写下去。
我一字字写完,他嗟叹一声:“你让我去找上官先生?”
我点头,又在地上写“未知宫外之情况,汝见机行事,以自身平安为首要。”
如雅忽然笑了一声,我瞪视他,不知道他怎么笑得出来。如雅从怀中掏出一方丝绢,替我包好了咬破的手指:“姐姐,你怎么只知急别人的事,不知道自己疼?我已通知了上官宅了。”
他是小神仙啊?我心里狐疑,忽然想起了桂宫中一位“客人”……莫非……那家伙去了?
如雅恢复了贵公子的从容,娓娓道:“上官先生他曾说,桂宫的黑鸽子与他捻熟。我在谢家时,花鸟鱼虫,什么不玩?我曾对皇上说,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天下便美好了。这些日子里,鸽子君与我也熟了。我有时放它出去,它去了上官宅也定回来。赵王事发突然,我怕你忍不住冒失,皇上让我来太极殿之前,我已请鸽子君帮我去上官先生那里报信了。先生就快来了吧。”
如雅真够聪明。我不禁抬头仔细的端详他,他轻灵像江南的雨,与阴森的北宫对比鲜明。
他是我唯一的“陪嫁”,但这世上有何奇珍异宝,可比我的弟弟谢如雅呢?我眼前似乎明亮了些,如雅靠着我,挪个位置,肩膀一碰:“姐姐,你听,外头是皇帝的脚步声……?”
我侧耳听,似乎是有人的脚步,是元天寰?这本是他所起居处理政事的太极宫,我们身处在此宫哪个角落?我起身,如雅紧跟着我。碎雪如同银粉,随着北风扑面而来,我抱着双肩,足下冰凉,……自己方才匆忙,只着了罗袜……一片弯曲成弧的墙,如同半月,横在光秃秃的树干后。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手指遮住光,但还是要面对。我该怎么办呢?元天寰在哪里?我还是向前走了几步。积雪地里,出现了一个黑影,我仰头,元天寰的大黑鸽子桀骜飞过,向着东北方向的殿堂飞去。
如雅拊掌道:“鸽子君来的好快,上官先生也快来了吧。”他迈到我的身前:“姐姐,我去探听消息,你等我,好不好?”
我点点头,他走了几步,我牵住他的袖子,他光嫩的脸上出现与年龄不称的涩笑:“赵王行为失常,与我也有关。我守护桂宫未失职,但却无意中添了乱子……放心,千山万水,黑鸽子能飞回皇帝那里;刀山火海,谢如雅总会随着公主。”
我望着他离开,背后一阵细碎声。我故意不回头,向面前的玉镜台里一瞥。我心念一动,退出了殿,袜子踩在积雪上湿了,我冷然回望殿内,让那人知道我已发现他存在。他从阴影里出来向我跪拜:“公主殿下,老奴该死,惊到您了。”
董肇。他是我母亲的侧近,但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以如雅的机敏,方才也没有发现他。我张了张嘴,是了,昨日罗夫人提过,皇帝留董肇在宫内,协助婚事。这太极殿是文成帝常年起居处,董肇必然知道不少秘道机关,所以他不是从门口进入,也不是早就在殿内。也许他是有消息要告诉我。我对他招手,在雪上划“公公要救我?”
他独眼深沉的望我,好像我是少女时代的母亲。他隔着水火,力量绵薄。
他膝行数步:“殿下,老奴只是来告诉你方才的事,如何敢当救字。”
我又写:“帮皇上,帮赵王,便是救我。”
董肇热泪盈眶,忙道:“老奴领会了。公主,老奴看着皇帝长大。近来人们说: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皇上容貌酷似先帝,也爱书画,但在‘情’上,是赵王才继承了先王。赵王拒婚,可见他痴情而不滥情。但宫中,为‘情’而动,是最大忌讳。先皇为情所扰,失却了自己,差点失却了社稷。因此皇上绝不愿重蹈覆辙,可皇上就真的无情?皇上为文成帝最爱之子。若和赵王殿换个成长的环境,换个位置,未必不是痴情人。但老奴要说,公主须庆幸皇上并非如文成帝。”
我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心内默认。元天寰要是像文成帝为爱所溺,哪里能统一天下?但阿宙……我转身,又弯腰在雪地上书写:“你告诉我,赵王此刻在哪里?不必瞒我。我什么都能受。”我闭上眼睛,雪地白的刺眼,我只能听。
“赵王昨夜先在某处杀死太傅之子,然后调动数百军卒,径直包围太傅府,查抄其家。他让太傅束手就擒,面见君王,但太傅却选择了自杀。其中的纠葛,老奴也不清楚。皇上不明赵王动向,调动了白将军保卫皇城,又命监视百官。他令宫内总管张公公去质问赵王,意欲何为。不过,张公公说没有见到赵王,赵王在哪里也不清楚……倒是驸马杜昭维,崔僧固大人,连同御史大夫高弘大人入宫,请求面圣。不过,方才有人报告,赵王单人匹马,手无寸铁,出现在宫门前。皇上宣他进太极殿了……”
……我咳嗽不出,就像痨病那般,发出几声吼音,胸中如冰水浇。我从怀中取出盒子,将黄金龙凤给董肇看。又写:“让我去见皇帝,我不能出声,但我要在场。你可有法子?”
董肇犹疑,我将雪地上的字全部抹去,又走进殿内,执拗而恳切地望着他。他叹息着,好像下了决心:“公主跟着老奴来,您可别出声,皇帝……有分寸。”
我跟着董肇,在殿后的回廊里走,果然还有秘道。董肇轻声道:“老奴不可向前了。前方有个秘室。那里的一面墙,是琉璃制成的普贤菩萨像。公主触摸大象左边的眼睛,就可窥视外头,但老奴不能告诉公主出秘室之法……”
我嗯了声,那个秘室,元天寰出征柔然之前,让我进去过,我还向彩色菩萨像跪拜过呢。我依言,打开大象的眼睛,向外看。殿内鸦雀无声。
我再看,不禁蒙住嘴。最近处,鬼魅般亮着一盏灯。元天寰修长的身体,被勾勒出优美的青色边缘,他侧对我,用一块雪白的绢丝,擦拭着长剑。他的那柄旧剑,出鞘了锋利异常,寒光粼粼。他极为严肃,好像是第一次为参加祭礼作准备的孩子。
我顿时萌生了对未知的恐惧。风雪声伴着脚步,阿宙缓缓的走了进来。阿宙好像一个半醉的人,眼神也有几分涣散,他的数缕发丝飘散在肩头,就算从未见识过他的热情高傲之人,也会为这绝美少年的绝望震撼。
骏马西风北国,杏花烟雨西蜀,都曾在他的眸子里闪耀。但如今,却只有沉寂的灰。
他不利索的下跪:“大哥。”他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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