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将靳清冽的身躯缓缓置于溪旁一方算不得平整的土地,虽然赤身裸体地平躺仍会感觉不适,但总算膈人的碎石还是少了些。摸过靳清冽汗湿的薄衫,江陵慰藉一笑,衣衫似是已被徐风自然吹干了不少。明月持立英姿,晚风不改飒爽,江陵为靳清冽仍然裸露风中的身躯轻柔遮盖了薄衫。
许是无心之失,亦或任意而为,少年斑驳的指腹又一次触碰到了少女半露的香肩,平滑而净白,细腻而绵软。曾经淡然从容清心寡欲的少年,如今飞扬洒脱情窦懵懂的少女,他们竟然已有了不可磨灭的肌体相触。
江陵突然有了大胆冲动的僭越之举,与靳清冽相处已是二日有余,可他竟然还不知道她的模样。他的手早已发觉到了她的水沉为骨玉为肌,可他仍旧不知她的容颜是否一如自己的想象,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他想要“看看”她,以他自己的方式。
江陵从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就如方才涉及生死的危急情况,他可以对那些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不屑一顾,他也可以行所无忌地抛却红尘俗世的礼教束缚。可偏偏就在此时,在他的手指移至了靳清冽的脸颊之际,他却又开始举棋不定。他的手指悬空,定格在了少女面庞上方的一点。少女愈见浓烈的呼吸此刻正肆无忌惮地喷洒在他的指尖。
江陵竟莫名生出了些许怊怅若失之感。反正他是个眼前一片漆黑的瞎子,世间万物各色人等,他是什么也看不见,他根本不知何谓美丑。即使靳清冽是美若天仙,亦或是其貌不扬,或许更甚乃至灰容土貌,这又与他有何干系!
江陵无奈苦笑一声,将悬空的手指讪讪收回,本已激越的神色霎时黯淡无光。他千方百计不顾一切去救她,只因为她已代替她的父亲成为了这次任务的目标,他只有将她活着带到燕王面前才算是不枉此行。这些年来,他以为自己本已成了薄情寡义之人,因为他深知自己的处境堪危,他还藏有许多秘密,他想要活得再长久些,便要选择放弃那些与生俱来的情感。 他一次次训诫自己,自从踏上了这条不归之路,他便绝不能拖泥带水夹带私情。
江陵的神色回复了一如既往的淡漠平和,一双本就无甚神采的眼眸就这样宁静地“看”着眼前在地上沉沉睡去的少女,似是在冷眼旁观一件与己毫无关联的没有生命的事物。冷眼旁观,缄口不闻,即使是对世间众生无所不在的笑意,也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的流露,他凭借着寡薄的情感博得了玄衣的赏识与器重,他离行进燕王身侧已经越来越近。
可江陵的受重也遭致了罂鸺的妒忌,她本就是心狠手辣的女人,她一早就想他死,她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虽然如今她杀不了他,可她可以破坏他的计划,所以她转移向靳清冽下手。江陵的脸上又现出了一番令人琢磨不透的忧郁无奈,现在他只要有保证靳清冽还活着,还有利用价值,对他来说,这便足矣。
风中又传来了不远之处小家伙透着努力的哭声,那里还有一条顽强不屈的生命。江陵不再游移不决,却也执意不再触碰靳清冽暴露在外的肌肤,只是用手担着少女的轻衫,抱起靳清冽复向马车的方向行去。
江陵依然是行的颇为吃力,可他的唇角却又挂起了自始自终浅浅的笑意,他毫无掩饰地嘲弄着自己怀中的少女,却并非恶意为之:“习武的姑娘周身劲骨,身材虽是不同女子不可比拟的纤细窈窕,可斤两却仍旧是比寻常人要沉重了许多。”
婴儿的啼哭之声愈发刺激着耳畔敏感而尖锐的神经,听得久了,却也实在有些烦心刺耳。距离马车数十米之遥的时候,江陵忽地放慢了艰苦前行的脚步,因为他听到了另一种异样的陌生声音正伴随着这经久不绝的啼哭声源悄然而来。
耳际前所未闻的声音,代表着是敌非友的生人,隐匿着藏身暗处的偷窥,更喻示着汹潮暗涌的危机。然而可怕却也好笑的是,这些陌生的声音似乎正对这两个衣衫不整行径亲昵的少年男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亦或是有着或多或少的莫名企图。
神秘莫测的来人此时正潜伏匿于马车之上,窥探着眼前这对窘迫异然的少年男女,亦监视着他们不可告人的一举一动。来人不仅仅止一人,婴儿犹在其中一人怀中声声哼啼。他们的面容皆尽隐于黑暗,老少不分,雌雄莫辨。
“少主人。看这孩子与老裴所述相符,失踪之时就是此番打扮,应该就是老裴家的孩子无疑。”马车之上,本自深沉浑厚的男声此时却故意更加压低了嗓音。他早已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一处不落地仔细搜寻了这辆不能再过寻常的马车,除了此时怀中啼哭的婴儿与一支打磨精致的竹制手杖,车内再空无一物。
“嗯。蓝缎襁褓,耳后黑痣,确实是老裴家的孩子。”另一个与男声距离甚近的声音似是在垂首检视确认,音色听来婉约清扬,却又故作沉稳凝重,是与男声截然不同的女子声音。
“少主人,我们此番出行只为寻人而来。既然如今孩子已经寻得,我们还是不要再在此地多做停留为好。”男人低沉的声音似乎透着些许忧虑的意味。
“擎风,你怎么总是如此啰嗦!”女声似是已变得有些焦躁不耐,“你若是怕了,不如现在就回船上去吧!”
“可是少主人,老太君有令……”男人压低的声音不禁难以自控地提高了一些,隐隐有些不安的成分,“要我片刻不离少主人左右,时刻看护少主人行径,此番出行更不得让少主人惹是生非。”
“什么叫做惹是生非!你就知道时时搬出外婆的命令来威胁压迫于我!”女声似是对男声的苦口婆心嗤之以鼻,言下之意却是信心满满矢志不移,“我告诉你,现在这就叫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无耻的贼人竟然胆敢在我庄内偷拐无辜婴儿,实在是恶贯满盈罪该万死,看我还不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将这伙贼人一网打尽!”
“可是少主人,太君她确实是说……”男声仍想坚持不懈再做劝导。
“嘘,擎风,别出声,贼人似是回来了!”女声对男声的劝解充耳不闻,似是已经下定了百折不挠的斗争决心,“我们躲入车中伺机突袭,定能杀他一个落花流水措手不及!”
“少主人既然想要见义勇为惩恶扬善,擎风自然誓死相随。可是此法虽然听来甚妙,但似乎又有些不够光明正大……”男声虽在一旁自说自话小声嘟囔,却还是跟随女声闪身车内。
“你懂什么!”女声对男声的担忧颇为不屑一顾,撩开车窗的帘幕凝神望向车外,似是已经成竹在胸,“这叫非常时期非常方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待此种恶徒败类,又何须什么光明磊落的侠义手段!”
数十米外正自行来的身影摇晃不定步履缓慢,江陵犹在前行,神色中的淡漠无情似是将充斥周身的空气同样渲染的寂静深沉,他仿佛分毫不察身前未知的恐惧威胁。他早已习惯了伪装,一项迷惑人心的技能。伪装有各种各样的好处,有时可以令人掉以轻心,有时可以令人畏而生惧,有时可以使人捧腹开怀,有时更可以让身处不利境地的弱者反客为主不战而胜。
所以此时的江陵仍然决定伪装,伪装成对身前突发的危机一无所知,伪装成对来意不善的生人毫无戒心。他已在心中暗暗忖度,幸而他不是空手相对,因为或有不时之需,或有万不得已,他也还有少女腰间的三尺软剑用以应对。于是他一边艰难行路,一边解下了长剑匿于自己宽大额袍袖之中。
但是江陵却依旧担心那个弱小的婴儿,那个靳清冽愿用自己的生命拯救的孩子,来人强占了马车,婴儿自然也一并落入了来人的手中。他不明白来人为何要抢夺一个可怜的弃婴,可他的内心根本无法漠然视之无动于衷,既然已经来这世上走了一遭,他绝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尚未领略这世间的万般风情便就此含恨而终。
此时的江陵陷入了两难境地,可他仍须思索双全之法。双全之法,说来容易,却是纸上谈兵,因为他的怀中还负着一人,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一个如此沉重的负担,他就要支持不住,他此时的表现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少年轻轻将怀中兀自沉睡的少女置于一株参天巨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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