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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婚宴上也会有惊险场面信不信由你(第1页)

第三轮热菜端上来了。

一盘桃仁鸡丁,是按“仿膳”的规格烹制的——路喜纯怕薛家一时找不到核桃,自己特意用塑胶袋装来了三两核桃仁——搁到桌上时,热油还在滋滋地响;一盘香酥鸭,在鸭嘴里,路喜纯还插上了一朵用胡萝卜刻出的玫瑰花,并且陪衬上了几片芹菜叶;一盘松鼠鱼,鱼虽然不算太大,但鱼背上的刀口和浇汁都足以证明制作的“地道”;一盘栗子白菜,栗子大而黄,白菜肥而青,与前三样相配,虽素净而照样引人流涎。

这四盘一定定,本是专门来挑眼的七姑反倒头一个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哟——多气派,多喜幸,我们秀丫一进门就遇上这么个『红案』,真是福气不浅哪!”

薛师傅听了这话,心里高兴。他望著那条色、香、味俱佳的松鼠鱼,更是感慨万千。他想起小的时候,家里过年,桌子当中也有一条鱼,也浇著热腾腾的汁液——不过那鱼本身只是一条不能吃的木头鱼!家里穷哇,买不起鱼,却又不愿失去“年年有余”的吉兆,所以就用了那么个法子。当时周围的穷邻居们,几乎家家都那么“吃鱼”,据说是从江浙一带传来的习俗。木鱼当年“吃”过后,洗刷乾净,挂起来,第二年春节时还用。薛师傅当年“吃”过的那一条,在他出生之前便已存在,直到他进隆福寺当了喇嘛,才不再“吃”它。后来那木鱼不知被家里哪位兄姊弟妹继承了,想必不会保留至今……薛师傅忽然想问问薛纪跃的大姑妈,大姑妈不在眼前——她仍在隔壁屋中主持那边的婚宴;而薛纪跃大姑妈的二闺女和女婿,已然带著两个孩子告辞而去,虽经薛师傅和薛大娘一再挽留,由于那女婿态度格外坚决,到底还是先走了,连这难得的松鼠鱼也没来得及尝上一尝……薛师傅只听得耳边新媳妇甜甜地召唤:“爸,您吃这鱼!”他挟起一块腮边肉,郑重地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中,品味出了人生那最微妙的滋味……

潘秀娅在这闹嚷嚷的婚宴上尽管感到头脑有点发闷,心里倒一直满溢著幸福与自豪。特别是她所在的那个照相馆的同事们曾一度到场致贺——他们强调刚吃过饭,肚子里再装不下东西,虽经主人一再劝让,只是每人喝了一盅喜酒,或坐或立地嬉闹了一阵,便告辞而去——那位如今以“开眼技术”高超而在照相业当中小有名气的教授之子,也随同到场。潘秀娅想起自己对他曾经存在过的想法,想起他和他那知识份子家庭对自己的客气的拒绝,想到他的婚事至今似乎仍然没有著落……不知怎的,竟当著众人,端起一杯白酒,扬著嗓子对他说:“来,咱俩干上一杯!”他慌了,失去了平时的气派,连连摆手讨饶:“白酒可不行,我一点儿也不行……我喝葡萄酒吧!”周围的人一齐起哄,哪容他弃白就红?到底逼得他紧眨眼、慢皱鼻地同潘秀娅对干了一杯白酒。潘秀娅从中得到了一种极大的满足,她差一点把心里的这个想法说出来——“你是该开开眼喽……”

第三轮热菜消耗得也很快。卢宝桑刚嚼完一大块香酥鸭腿,又集中全力向松鼠鱼进攻。潘秀娅发现身边的薛纪跃吃得很少,而且根本不往鱼盘子伸筷子,以为他是觉著鱼少,善意地留给别人吃,便主动给他挟了一大块鱼肉,放入他面前的盘中,劝他说:“你也吃点,味儿真叫不错!”这镜头落入卢宝桑眼中,卢宝桑赶紧用胳膊时一捅汗淋淋的王经理,冲王经理挤挤眼,用当年庙会上“拉洋片儿”的腔调唱著说:“你往那边瞧来往那边看,那边的小两口真不善——”

薛纪跃在那盘松鼠鱼端上桌时,便禁不住从胃中泛出一阵阵恶心。那松鼠鱼的头被炸得焦褐油亮,鱼眼爆突,鱼嘴微张,使他蓦地联想到当年在兵团中当炊事员时,为那水泡子中捞起的鱼剖肚的情景——那些鱼从口腔到肛门,贯穿整个鱼肠,全长著整条的寄生虫……他真希望那盘松鼠鱼快一点让大家收拾乾净,眼光尽量不去同它接触。谁知潘秀娅竟偏偏把他回避不及的东西,巴巴地挟进了他鼻下的盘中。他本能地一惊,身子往后一仰,胃里头翻江倒海,恶浪直往食管里涌,耳边再听见卢宝桑那浪声浪气的聒噪,加以已然半醉的王经理随之发出的嗄哑粗鲁的笑声,便顿失控制,“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这一吐,破坏了整个婚宴的气氛,引起了一场可想而知的混乱。最感到刺心的是薛大娘。她从潘秀娅惊诧的表情,七姑责难的眼光,以及与宴请亲友扫兴的反应中,感受到一种奇耻大辱。她一面慌忙让大侄子薛纪奎把薛纪跃扶出去刷衣、漱口,一面朝每一个人急促地解释著:“我们跃子原没这个毛病,他可是万年没往外吐过东西,他兴许是稍微有点儿醉了。往常喝酒他可从没出过这号事儿,这可真是一时的岔子……”虽然她一再地解释,七姑却耸起眉毛,当著众人质问起潘秀娅来:“他以前跟你说过,他那胃有毛病吗?你们登记之前,检查过身体吗?他那胃怕得照个片子,检查一下吧?你原来真是一点儿也不清楚他那胃有毛病?”这串问题一出来,薛师傅和薛大娘忙在一旁作答:“跃子胃蒂根(蒂根,与“压根”一样都是根本的意思。)没有毛病啊!他这可真是一时吃岔了……”婚宴上的气氛,竟突然紧张起来。

潘秀娅倒没把薛纪跃的突然呕吐看得那么严重,她不认为他的胃一定有什么毛病。她低头检查著自己西服上装的下摆,她觉得薛纪跃呕吐时把秽物溅到了自己衣裳上,这是此刻最令她不快的一个因素——啊,还好,衣服、裤子上似乎都没沾上秽物。可是,啊呀!高跟鞋上,却分明有著令人恶心的斑点!她立即试图弯下腰去搽拭,但手头又无任何可供擦拭的东西。她的脸涨得通红,嘴不知不觉中噘起老高,在婚宴中头一回显得不快与烦躁。

孟昭英在极度疲惫中,强打精神来收拾残局。她内心里尽管腻烦透顶,表情上倒还保持著浅浅的微笑,嘴里一边不断地安慰著大家:“没事儿,没事儿,跃子弟喝几口热茶解解酒准好……瞧,这不几下就拾掇好了吗?大家夥接碴儿吃香喝辣吧……”她手脚也确实麻利,几下便擦净了桌子,扫净了地面,并且及时地将卫生纸递给了潘秀娅,让她得以擦拭溅在高跟鞋上的污点……

薛纪奎扶著薛纪跃回到了屋里。薛纪跃坦率地对大家说:“我没啥!我没喝醉,我的胃也没毛病,我就是讨厌那鱼——我不吃鱼,也不乐意见著鱼……”

“好?——您不喜欢,咱来包园儿(把剩下的东西全包下叫“包园儿”。),让您眼不见为净……”卢宝桑闻声站起,将整盘鱼端到自己面前,顿时就著盘子大嚼起来。连身旁的王经理也觉得他未免失礼,推著他膀子劝他:“我说兄弟,你消停点行不?”

七姑却觉得这件事不能就此了结。不吃鱼,忌讳鱼,这还了得?“鱼”就是“余”啊!没有富余,难道受穷?她立即问潘秀娅:“你们搞物件的时候,他说过这一条吗?这可是大毛病,不该瞒人哪!”

潘秀娅不及回答,席面上顿时又发生了变化——又来了许多贺喜的人,有与薛家有关系的,也有原先想不到竟会露面的,有的确实是专程而来,大多数看得出不过是顺脚兼顾——他们或是逛完北海公园而来,还带著半大不小的孩子;或是将去百货公司采购物品,手里拎著空的提兜……有的来客薛家认识而潘秀娅全然陌生,也有的来客只有潘秀娅认识而其余全然不知其身份;甚至有的薛家也仅有一人认识,而其余成员并不熟悉。因为是错杂而入,所以有的也来不及向大家介绍。屋子小,坐不下,有的便只是站一站,喝上一杯递到手中的酒,有的随便尝一两口菜,有的仅只是接过一块由新郎或新娘剥去包装的喜糖……真是乱哄哄、闹嚷嚷,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出现了姚向东。

姚向东本是偶然走进这条胡同的。他进胡同不久便发现了这家婚事——院门口贴著大红喜字,院门旁支著许多辆自行车,地面上布满鞭炮残屑,院门里飘出诱人的气味——其时路喜纯正为蒸好的米粉肉揭锅,香味甚浓……

恰好来了一群贺喜的人,嘻嘻哈哈地朝院里涌去。姚向东当机立断,混入其中,很快便达到了婚宴的最前沿。

开头,姚向东还有点紧张,他恐怕有什么人突然攥住他的胳膊问:“你是谁?你干什么来了?”进了屋子,他缩在屋角,心里怦怦跳得好响。但几分钟后,他便看出,人们之间仿佛并不全部认识,而且也没有谁会来盘问自己,心里渐渐踏实。

卢宝桑这时候已经有六分醉意。他突然想再喝一点啤酒,伸手去取身后的啤酒瓶,发现啤酒早已喝光,不禁顿感扫兴。正当主人与众多的贺喜者应酬时,他突然大喊一声:“他妈的啤酒还有没有?!”王经理忙拉住他,劝他说:“算啦算啦,咱俩凑合著喝麦精露吧。”说著给他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麦精露”,卢宝桑端起来喝了一口,脸上五官皱成一团,他一边骂著:“他妈的,什么破玩意儿!是人喝的吗?”一边顺势揪过恰好站到身边的姚向东,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把那杯子凑拢姚向东唇边,硬往姚向东嘴里灌起“麦精露”来。姚向东原以为是自己引起了怀疑,魂儿差点飞出了躯壳。喝了几口“麦精露”后,才知道是对方半醉,而自己被认定为客人中的一员,不觉暗喜。他两眼朝卢宝桑身后的五斗橱望去,那最上头的两只抽屉,关得不那么严实,把他的心搔得痒痒难熬,那里头会有什么东西?他想起有一回在厕所里蹲坑聊天,一位“小佛爷”(“佛爷”,即扒手)所公布的“经验”——在举行婚礼的人家,那新五斗橱上边的抽屉里,往往搁著来贺喜的客人所赠的“份子钱”,不消说大都是“钢铁”和“团结”;今天他倘若随手捞上几张,便足够他买下信托商店里的那件登山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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