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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怖电影”课,要讨论“金刚”。老香坦发出嘶哑的声音,开口了:“金刚,这只大猩猩,就是纽约的黑人。”
“何以见得?”两、三位黑人同学反问。
“用看的,小鬼们,用看的!”老香坦很不耐烦:“你光看金刚那张猩猩脸,不活脱就是照黑人的五官做的?”
香坦的话也许有她的道理,也符合电影分析课探讨精神,但她的措辞实在应该小心一点。
“你是说黑人长得像猩猩吗?你这个老泼妇!”非洲来的赞那布同学立刻发飙。
“你看看电影最后,金刚这只大猩猩,绑架一个白种人美女,爬到象征文明社会的纽约帝国大厦上去,跟美国空军作对,这就是白种人对入侵纽约的黑人的恐惧啊!”道格老虽老,喊叫起来还挺有劲的。
老道格说的,其实很能反映在种族歧视依然严重的三十年代,主流白种人的心态,可是天地二老的态度,却比较像是借着恐怖片里的黑暗元素,来铸造自己的毒飞镖,在课堂上对年轻同学随手发射。恐怖片,本来就是被全社会的怨念激发出来的产物,当然可以提供二老源源不绝的黑色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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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香坦和老道格这对夫妇,也就开矿般的不断从恐怖片中挖掘出毒液,在课堂上四处泼洒——
“单亲妈妈根本没资格照顾小孩!‘鬼娃恰奇’就是在讲这个道理,嗤,没时间陪小孩,就把小孩丢给洋娃娃做伴,小孩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二老招惹完黑人同学,又招惹了班上几位单亲妈妈,接下来呢?
“男人逃避婚姻,就会制造问题,像‘科学怪人’那样,好好的婚不结,两个男人躲在古堡里‘制造生命’,不就造出了一只谁都对付不了的大怪物出来,闹得鸡犬不宁,男人搞同性恋,就是制造麻烦!当然会被全村的人拿着火把追杀!”二老说。
这又炮打同志了,不要说是班上几位向来公开自己是同性恋的同学,连其他异性恋同学都听不下去,跟二老争辩起来。搞到爱纹教授只好常常要出面劝架,并且训诫二老:“电影研究的目标,并不是要研究谁对谁错,如果一心只想责备和自己不同的人,那直接去教堂就够了,不必硬要在研究所里找知音,研究所不是干涉别人生活方式的地方。”
不过二老显然也不很在意爱纹教授的话,二老加起来活了近两个世纪,不甩一个四十岁的教授,天经地义。我们听说这两位已经在研究所晃荡八年了,看来他们根本不在意何时拿到博士学位。况且,据说他们交的报告水准很高,旁征博引,压倒不少年轻教授,所以教授们也拿不出什么手段来对付。学校呢,乐得年复一年的收他们学费,反正电影理论博士班的名额也不是多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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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教授放完经典恐怖片“异形”以后,要全班同学在纸上画出异形这只外太空怪物的“头形”,大家正在画时,老香坦就已嘟着嘴抛下画笔。
“太低级了,我不画。”她说。香坦把笔一丢,顺手也把老道格的笔抽掉,不让他画。
爱纹教授笑咪咪的要大家把画好的“异形头像”一起张贴到教室墙上,贴好后放眼一看,全班“哗”的起哄。
怪物异形的头部,根本就是依照男人的器官在某个状态下的样子设计的,非常明显,只是电影拍得够紧张、观众被吓都来不及,谁有空去注意异形的头长什么样子。直到这时教授要我们画出来,大家才赫然发现这只怪物浑身都是“性”味,尤其头部真是勇猛到不行。
无怪乎老香坦一下就识破机关,不肯画完,香坦和道格抗议了——
“这是很没品位的东西,不值得讨论,太粗鲁了。”他两人拒看一墙壁大大小小的器官,转脸瞪着我们。
“放松点嘛,性,本来就是很多人怕的怪物呀,异形最后是被女英雄打败的,表示女生终于不再被性这件事迫害了,我们女生该赞赏这部电影呀。”葛洛丽亚同学鼓励香坦。
“连恐怖片也堕落了!”香坦抱怨:“以前恐怖片的性,最多就是吸血鬼优雅的吻住女人的颈子,哪里会这么低级,把男人的器官设计成一只怪物。”
我看着这两位博士班的老学生,觉得他们似乎是在跟什么东西闹别扭、搞对抗,即使明知自己讨人厌也无所谓。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造成了这二老的古怪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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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恐怖片分析”下课以后,本班最忧郁的提姆?贾维苛同学,飘到我旁边来。
贾维苛非常聪明,大学时念的是哈佛的经济学系。可是他不快乐,超级不快乐。班上的人都不太理他,好像怕被他的沮丧感染到的样子。
贾维苛告诉我他的爸妈都是有名的心理医师——
“你能够想象这种同年有多么痛苦吗?”贾维苛惨淡的回忆着:“在一对心理学权威的专业辅导下长大,爸爸像探照灯、妈妈像显微镜——”
我噗嗤笑出来。贾维苛无奈的扯起嘴角,陪我苦笑一下,说:“这实在不是件好笑的事。我从小就被他们看透透,我根本没机会探索我心里藏了什么,他们全迫不及待的替我挖出来了……”
贾维苛讲到这里,忽然转脸看我,眼睛发亮的说:“我讨厌香坦和道格,我讨厌这一对尖酸刻薄的老家伙!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呀!”
我吓一跳,不知贾维苛是怎么从他爸妈身上,忽然跳接到天残地缺身上的?贾维苛抓住我手臂——
“大家都以为这对老家伙刀枪不入,我才不信。他们两个脾气这么怪,一定是受过什么打击,只要找出他们的罩门,两个老家伙一斗就垮!”
我想到贾维苛同学家学渊源,要洞悉人性的弱点,肯定有独到的家传功夫,所以连连点头。
“康永,你看着好了,下礼拜轮我上台报告,我一定有办法刺到他们的痛处,让他们这对膨胀到不行的老气球被我一刺就‘砰’的破掉、瘪掉,哈!看他们还能不能继续嚣张下去!”
我还是连连点头,目送贾维苛抖擞精神而去。这实在是开学以来未有的异象,老是垂头丧气的贾维苛变得这么有活力,连说话都不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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