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面带夸张的笑容,身上大红色的对襟褂子更衬托得‘她’一团喜气。只是随着‘她’面部肌肉抖动,那扑簌簌落下的面粉、随冷风晃动的纸花,及至那张惨白得好似纸糊的脸,又总能叫周昌意识到,这喜庆的氛围终是一层不堪戳破的粉饰,底下其实是阴惨惨的真实。
把自己画成一个喜庆婆子的老头,这时又放下铜镜,闭着眼,在眼皮上又画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来。
他扭回头,那双画出来的眼睛直对着周昌。
明明画技非常拙劣,但周昌却觉得这双‘眼睛’分明有神——那老头就用这双画出来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昌!
这时候,有人从外头拉开了柴门。
留山羊胡的长脸老者背着手步入屋内。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拿洛阳铲、铁钎、锄头等工具的青年人。
众人风尘仆仆的,随着他们走进屋里,一股子阴冷的风跟着涌进来,一下子就扑灭石台上摇曳的烛火。
将屋子隔成两半的黑布被风掀开了一角。
周昌一眼瞥见黑布的另一边,浓重的黑暗里,似乎坐着一个红艳艳的人影。
山羊胡伸手拽住了被风吹起的黑布,使黑布另一边的情形重又被遮盖住,他侧着身子,朝周昌这边看了一眼。
黯蓝天光从门外投照在山羊胡的脸上,周昌看到他脸上原本舒展着的一条条皱纹,在此时忽都紧缩成了一团。
周昌纹丝未动,却把山羊胡吓了一跳。
黑暗里响起山羊胡嘬牙花子吸冷气的声音:“阿常才埋了七天,怎么挖出来就跟变了个样似的?怪吓人……”
“被鬼盯上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我为了救他的命,只能把他埋在这死气混杂的乱葬岗里头,一个大活人埋七天,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把自己画成个喜庆媒婆的老头说着话,重新点燃了烛火。
‘喜庆媒婆’这副尊容,却未令山羊胡再受到惊吓。
山羊胡又看了周昌一眼,眉头深深皱紧,眼神里藏着疑虑:“我指的变样子,不是表面上的变样,是骨子里头的。就和鬼变成了人那样的,你晓得我的意思吧?”
“那你是说我的幺孙儿变成鬼了?他变成鬼,我们把他挖出来,怎么没全死球了?”‘媒婆’用眼皮上那双画出来的眼睛对着山羊胡,一阵阴森森的氛围在屋子里弥漫起来。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山羊胡-孙延顺连连摆手,与媒婆-周三吉说道,“算了,不说这些。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都被困在了这片乱葬岗子里,互相最好不要起什么争执。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跟你好好说说?”
周三吉阴着脸点了点头。
孙延顺在周三吉跟前蹲下身,从随身的褡裢袋里掏出一本线装书。
周昌看到他那个褡裢袋子内,还有罗盘、麻绳一类的东西。
孙延顺手指沾了点唾沫,翻开那本泛黄的线装书。他这本线装书上,每一页的内容都是五花八门,有的书页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地图,有些书页上贴了一块从报纸上截取下来的片段。
他将书翻到其中某一页,将书页上黏贴的画报指给了周三吉观看。
周昌的位置居高临下,正能看到那画报上的内容——一个黑漆漆、破落简陋的篱笆院内,头发很长、遮住了脸盘,一直垂到腰部的女人站在茅屋门口,她的脚边有几条同样毛发极长的狗或站或卧。
画报上内容虽然不多,但画家勾勒出的这副画面,却让周昌生出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他注意到画报一侧还有一行艺术字:老冯家的妻子李夏梅,活人勿近。
一般而言,‘生人勿近’的意思大概是指‘陌生者不要接近’,而‘活人勿近’的意思也更明确,这张画报是在警告人们不要靠近这个叫‘李夏梅’的人。
这个‘李夏梅’,很危险。
周三吉定睛看了看画报,忽然说了一句连周昌也觉得熟悉的顺口溜:“肚子疼,找老冯,老冯不在家,就找他娘仨……李夏梅的丈夫,就是我说的这个‘老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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