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卢森堡电台播放桃色岁月的《爱是什么》,卡罗琳都会哭。
十六岁的莉莉觉得自己有点知道卡罗琳是什么感觉了。这和瓦利回家后在隔壁弹唱,她们却不能去隔壁告诉他唱得有多好是一回事。
爱丽丝醒着的时候,她们会把她抱到收音机前,告诉她:“唱歌的是你爸爸!”爱丽丝完全不能理解,只知道这是件让人兴奋的事情。有时卡罗琳会对着她唱,莉莉则在一旁弹吉他唱和声。
莉莉觉得自己此生的任务就是帮卡罗琳和爱丽丝移民到西方,让母女俩和瓦利早日团圆。
卡罗琳仍住在米特区的弗兰克家。卡罗琳的父母已经和她撇清了关系。他们说卡罗琳生下一个私生子,是对他们的侮辱。但事实上,他们是因为卡罗琳的父亲受到斯塔西的威胁,要因为卡罗琳和瓦利的关系而剥夺他的车站管理员职位才抛弃她的。从家里被赶出来后,卡罗琳便一直和瓦利的家人住在一起。
莉莉很高兴有卡罗琳作伴。卡罗琳像个大姐姐一样,完美地替代了丽贝卡原先在她心中的位置。莉莉也很喜欢卡罗琳的新生儿。每天放学以后她总会帮忙看一会儿爱丽丝,让卡罗琳休息几个小时。
这天是爱丽丝的一周岁生日,莉莉做了个蛋糕。爱丽丝坐在一把高脚椅上,快乐地用木勺敲着一个小碗。莉莉则把蛋糕捣碎成婴儿可以吃的小块。
卡罗琳正在楼上的房间里收听卢森堡电台。
爱丽丝的生日正好是肯尼迪被暗杀的纪念日。西德的电台和电视台在做肯尼迪总统遇刺的报道,评论他的死造成的深远意义。东德的电台对此却噤若寒蝉。
林登·约翰逊因为肯尼迪的死而担任总统也有一年了。但三个星期前他才以压倒性的胜利击败了极端保守派共和党人巴里·戈德华特,赢得了大选。莉莉对此很是高兴。尽管出生在希特勒死后,但了解那段历史的莉莉很害怕戈德华特这种为种族仇恨拼命找理由的政客,害怕他们会使历史倒退。
约翰逊不像肯尼迪那样深得人心,但他似乎也决意要保卫西柏林。这是柏林墙两边的德国人关心的头等大事。
莉莉把蛋糕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卡拉下班回家了。尽管人们都知道卡拉是个社会民主党党员,她还是保住了大医院护士长的职位。有一次,医院传出了解雇卡拉的流言,听到以后,护士们威胁说要罢工。医院院长被迫承诺让卡拉继续做护士长,化解了护士们的罢工威胁。
尽管仍然在试着远程控制自己的工厂,莉莉的父亲却被强行安排了一份工作。弗兰克在东德的一个国有工厂当工程师,生产一些质量远不如西德同类产品的电视机。一开始他提了些改进产品的建议,但这被看成是对上级的批评,所以他很快就默不作声了。下班后,弗兰克一走进厨房,便和家人们合唱起了德国传统的生日快乐歌。
接着他们坐在餐桌四周,谈论起爱丽丝还能不能看到父亲的问题。
卡罗琳进行了移民申请。偷渡到西柏林越来越难了:如果只是一个人,她还可以试着偷渡。但现在她不能拿爱丽丝的性命冒险。每年,东德都有一些人能获得合法移民的许可,但没人知道这类许可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大多数被准许移民的是丧失劳动能力的人,还有些孩子和老人。
卡罗琳和爱丽丝也属于没有劳动能力的人,但她们的申请却被拒绝了。
和往常一样,当局没有给出拒绝的理由。
政府自然不会告诉你哪些申请有可能获得通过。因为缺少信息流通的渠道,东柏林充斥着关于向西方移民的种种流言。有人说可以直接向东德领导人瓦尔特·乌布利希发出吁求。
瓦尔特·乌布利希个子很矮,留着列宁式的胡子,在所有事情上都讲求正统。据说,他因为赫鲁晓夫不是个教条式的领导人而对莫斯科发生的政变暗自窃喜。尽管这样,卡罗琳还是给他写了封私信,说自己想和孩子的父亲结婚,希望能移民。
“据说他是个有着老式家庭观念的人,”卡罗琳说,“如果这种说法没错的话,他应该能帮上一个只是想让孩子拥有父亲的女人的忙吧。”
东德人大半时间都在猜测政府的想法和行动。东德政府的政策不可预知,而且变化很大。他们会允许在满是年轻人的夜总会播放摇滚乐,然后又突然在一夜之间禁止摇滚乐。他们曾经对穿着很宽容,后来却开始逮捕穿牛仔裤的年轻人。政府开放了外出旅行的权利,但几乎没什么人得到去西德走亲戚的许可。
茉黛外祖母加入了莉莉和卡罗琳的对话。“很难判断暴君会怎样做,”她说,“他们习惯用这种不可预知性来统治人民。我在纳粹和德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都生活过,两者令人沮丧地极为相似。”
有人敲了敲门。打开门以后,莉莉惊恐地发现已经和姐姐离婚的姐夫汉斯·霍夫曼站在门口。
莉莉把门只开了一条缝,“汉斯,你想干什么?”
汉斯是个壮汉,能轻易地把门撞开,但他没有这样做。“莉莉,把门给我打开,”他不耐烦地说,“我是警察,你不能把我关在门外。”
莉莉的心狂跳,但她却一边把着门,一边对身后狂喊:“妈妈,汉斯·霍夫曼在门口。”
卡拉跑着过来了。“你是说汉斯吗?”
“是的。”
卡拉站在莉莉刚才站着的位置上。“汉斯,这里不欢迎你。”她的话音平稳而不屑,莉莉却觉得她的呼吸里带有着一丝焦躁。
“是这样吗?”汉斯冷冷地问,然后他话音一转,“即便这里不欢迎我,我还是想和卡罗琳·孔茨谈一谈。”
莉莉恐惧地叫出了声。为什么偏偏是卡罗琳呢?
卡拉问出了这个问题:“找她干什么?”
“她给总书记瓦尔特·乌布利希同志写了封信。”
“给总书记写信就犯罪了吗?”
“恰恰相反。总书记是人民的领袖,任何人都可以给他写信。他很高兴收到来自人民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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