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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哦,我去叫阿父。”王义的脑子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姑母叫他去喊人,他原地转了个圈,竟然同手同脚地往自己家走去,被旁边人哄笑着一把拽住。其他人家也耐不住了,纷纷问:“我家呢?我家呢?”
已经有好事的挤出人群,跑去通知王义的阿父了。里典站上牛车,清了清嗓子,叫道:“别吵吵了,既然都在,我就在这说了吧。王义、方玉,郑羊,我们阳里中了你们三个——先别在这高兴,我领了律书回来,给你们一个月背律法,考过了才能上任!”
还得背书啊。众人感叹了一句,但也没怎么在乎。不管怎么说,这是考上了啊。
尤其是王义,先前成绩其实不算拔尖,但人家有个好亲戚,给他补了几个月的课,硬是拉拔上来了。
“散了散了,别堵在路上。”里典已经不耐烦了,没考中的人家十分沮丧,没了方才的兴奋劲,被他一逐也就散去了。
王义的阿父王兴还在地里,就听着有人远远地喊他,还夹着一群孩子高声大嗓的乱叫,什么也听不清。
但他这几天正敏感着,心口顿时就是一跳,什么也不顾不得的站上了田埂,手拢在嘴边喊:“这边,我在这边。是结果出来了吗?”
“你家阿义中啦!”远处的人叫着,他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愣神了一会,待来报信的好事者快到面前时,他突然拔腿就跑。
王义已经晕晕乎乎地被人拥回了家,不知道谁递了水在嘴边,他张嘴就饮了一大口,想着要去叫父亲,人堆里又有人说有人去叫了。
其实刚才里典已经说了,他因为数算那张卷子做得好,被分去了长安县的市亭里做关市的佐吏,负责记录物价,辅助关市,也间接相助县中令史完成每月“平贾”的任务。
这是个极低微的职位,然而对王义这样家中仅有一个传下来的公士爵位,眼下无人在军中立功,也没有亲朋好友能为之保举的人家来说,又曾经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那是让一个家庭从此改换门庭的希望。
现在,不必在战场上拼杀,也不必有人保举,只要家里能挤出钱来送孩子去学室,孩子又争气,就能自己去考试,从此由一个农人家的无知小儿,成为了农人眼中有着权力的官吏。
钱是难攒的,学习也是很难的,但是与以前那些条件比起来,这又好像不那么难了。
今天在阳里,考中的三个人就是传奇,是未来父母们教导孩子的榜样,是贫乏生活里的一个盼头。
郑荣也在团团转,一会儿去灶上拿菜刀,想有只母鸡不怎么下蛋了,不如今天就杀了吧;一会儿丢下菜刀去倒水,想着亲戚都来了,得叫人喝碗水;一会儿又想男人还没回,人家别是不耐烦走到田里叫人,还是得叫个自家人喊男人回来……
王沐实在看不过眼,拉过嫂子让她别忙了,郑荣还是坐不下来,正拧巴着,又有人叫:“兴大兄回来了,快让让!”
大伙自觉让开路,王兴喘着气走过来,王义木木地站起来,看见父亲裤腿卷着,有一边大概是卷得松,跑动时掉了下来,另一边仍卷得高高的,又还光着脚。
不知怎地,他眼睛一酸,一边咧嘴想笑,一边不由自主地掉下了眼泪,哽咽着说:“阿父,我考上了。”
郑荣没杀成鸡,在她不知道忙什么是好的时候,看热闹来来恭贺搭讪的乡邻渐渐散去,小姑王沐却拎了杀好的鸡过来,抿嘴一笑:“阿嫂还是别动刀了,我怕你没心思,剁到自个儿。”
“哪能呢。”郑荣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她也知道自己今天确实定不下心,但嘴上还是谦了谦,“亏了阿苇来教他,我倒还收你的鸡,真是不要做人了。”
王沐推她出去,自己拿刀剁鸡块,侧头爽朗笑道:“等阿义上任了,叫他请我。今天我带孩子过来吃饭,阿嫂弄点白面掺玉米面吧,我家以后也不是吃不起了。”
“行。我去跟人换一点。”郑荣转头就去舀麦。现在磨是来不及了,可以拿去跟人换。
小姑说得没错,她与小姑现在名下有个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以后儿子又去了县里做佐吏,她家也是能在玉米面里多掺些白面日常吃的人家了。
一家的快活气氛中,唯一有点沉重心思的就是王义自己。他冷静一点之后,就想起来里典说的话了。
这个月他得把关市律、金布律等本职相关的律法背熟,最好还能自己假拟一些情况来判案,说不定会考。其他秦律可以宽限半年,半年后依然要考。
一个月后要是考核不通过,他还是要回家种田呀。
但看家里人都这样高兴,王义默默吞回了提醒,只是拒绝了大父给他倒上的酒,决心明天早起背书。
他承受不起一个月后家人的失落伤心,他一定要通过那场考核。
早起晚睡,先前半年的备考生涯仿佛又重复了一遍,家中又把珍贵的菜油给他点上了,不惜代价供他读书。
不同的是王义自己的心态。
那半年里,他和现在一样用功,然而仍然是少年人带有几分天真懵懂的心态,读书考试,也只不过是因为父母都说这很重要,左邻右舍也都说很重要,他便自然也觉得很重要了。
做题做得累了,解不出来了,他也会想放弃,想不如种田省心,累了倒头就睡,哪会做梦都梦见在考场上什么都不会给吓醒了。
现在不一样。
他好像一天之内长大成人了,他清楚地知道了农家小子王义和长安县关市佐吏王义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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