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四杰名噪海内时,当时的礼部侍郎裴行俭却说:“读书人要做官,首先要看他的器量见识,之后再看他的才学。四杰当中如王勃等人,虽然有才华,但是为人浮躁,锋芒太露,怎么可能是做官的料呢?只有杨炯还比较沉稳,可以当县令一类的小官。”
裴行俭以善于鉴别人而著称于世,他赏拔的文臣如苏味道、王剧,武将如程务挺、张虔勖、崔智辩、王方翼、郭待封、李多祚、黑齿常之等人,后来都功成名就,而他对包括骆宾王在内的四杰的评述,也是惊人的准确。
骆宾王最早在道王府里任职,不受重用,后来转为长安主簿,也不见得意,后担任侍御史,因上书纵论天下事,得罪了武则天,于是被诬贪赃,扔进了监狱。
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诗人在这首诗的序里说:在我被拘禁的地方,西墙边上,有几棵老槐树,虽然还活着,但是似乎也离死不远了……每天,当夕阳的余晖照在槐树上的时候,就会听见秋蝉幽幽的叫声……我遭遇牢狱之灾,来不及哀伤就开始埋怨自己,还没到老就已衰朽。触景生情,感受很深,写成一诗,赠送给各位知己。希望我的情景能应鸣蝉征兆,同情我像微小秋蝉般飘零的境遇,说出来让大家知道,怜悯我最后悲鸣的寂寞心情。这不算为正式文章,只不过聊以解忧而已。
于是,秋天衰弱的蝉声成了诗人囹圄之中的慰藉。监狱中的骆宾王,思绪飞到了远方。他想到自己还满头黑发,但是现在却要作衰老的《白头吟》,秋日的露水打湿了蝉的薄翼,使它无法高飞,呼啸的风声也掩盖了蝉的叫声。最后一联,诗人似乎是在仰首向天发出询问:谁能够证明我的清白?
庄子说,在藐姑射山上,住着一个神人,她的肌肤如冰雪般洁白,她的身姿如少女般美丽。她不吃五谷,而是吸风饮露。(《庄子·逍遥游》)看来,不食人间烟火是神仙的主要特征之一,而蝉高居树上,据说也是以风和露水为食。因此唐代诗人经常把蝉作为高洁的代名词加以咏叹。唐初的虞世南曾经有一首《蝉》,也是唐代最早的一首咏蝉诗:
垂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虞世南是唐太宗最信任的大臣之一,太宗曾赞赏他有“五绝”(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他笔下的蝉,自是一番雍容气象,后两句不无自得地揭示了官位与名声的关系。而仕途失意的晚唐诗人李商隐也写过一首《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李商隐满腹经纶,但是却陷入牛李党争的泥潭,潦倒终生,他笔下的蝉则是一副清贫饥饿状,蝉的高洁只能让他想起自己的高洁,进而想到自己的困窘。
这三首咏蝉诗,都是唐诗中借蝉咏怀的名作,但是由于作者境遇不同,气质各异,于是三首诗旨趣迥异,各臻其妙,被称为唐代咏蝉诗的“三绝”。清人施补华《岘佣说诗》对这一点的评论可谓一语中的:“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
其实骆宾王又何尝没有牢骚?他的牢骚是与他长年沉迹下僚,郁郁不得志分不开的。他曾愤愤不平地说:“薄宦三河道,自负十余年。不应惊若厉,只为直如弦。”(《叙寄员半千》)也曾借西汉汲黯和贾谊不得志的典故抒发自己的不平:“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帝京篇》)钱钟书先生说:“社会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善人。文学上之习惯,杀许多之天才。”其实,天才在社会上遭受的创伤更是致命的,在牢骚满腹之下,诗人的际遇并没有任何改变,于是他只好“惟叹穷泉下,终郁羡鱼心”。(《过张平子墓》)
这次牢狱之灾,从此在骆宾王心中种下了仇恨武则天的种子,出狱之后,他出任临海县丞,后又弃官而去,当时武则天已经有取唐自代的端倪,骆宾王作诗明志:“宝剑思存楚,金椎许报韩。”借项羽反秦恢复楚国和张良刺杀秦始皇为韩王报仇的典故,表达自己忠于唐室的决心。在《于易水送人》一诗中,骆宾王悲愤写道: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史记·刺客列传》记载:战国末年,荆轲为燕太子丹复仇,欲以匕首胁迫秦王使其归还侵占诸侯的土地。太子丹与众人在易水为荆轲送别,高渐离击筑,荆轲应声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骆宾王借荆轲刺秦王的典故,来表达自己对武则天专权的痛恨之情。可是,他只是一介书生,要反抗权倾天下的武后,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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