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江云才回过神来,后背的衣衫全部湿透。偌大的树林安静无声,只有地上的馒头提醒他刚才发生过的一切。
江云眼中蓄满了泪,他抬手用力擦掉眼泪,捡起地上的白面馒头小口小口吃着。
村子最西边那户茅草屋就是他家,他刚回到家,屋里的油灯就被吹灭。江云抿了抿唇无言,把打的草放到柴房。
动静有点大,吵醒了里面的人,尖酸刻薄的辱骂传来:“个小蹄子,一天什么活也不干,白瞎那么多饭给他吃……”
隔壁屋却传来一个少年哥儿不耐烦的声音:“娘你小点声,我要早些睡觉明日要去镇上读书。”
辱骂声这才戛然而止,他的弟弟江墨也已年满十六岁。每次来家里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可是江墨都看不上。
那些人提亲的时候,江云被安排就厨房烧水端茶,他看过了。提亲的门户带来的都是好几只鸡鸭,甚至约定了整整二十两银子的聘礼!
要知道,在乡下大多数人家聘礼也只有五银子,条件好的才出的起十五两。若娶的是哥儿,那便更少了,只有二、三两。
他后娘眼比天高,把墨哥儿关在房里,说:“我儿貌若天仙,又会识字,哪是这些人配的上的。”
当然那些江云管不了,他侧躺在茅草堆上,回味起刚才半块白面馒头的滋味,想的确是明天应该怎么扛过去。
早春的夜里寒凉,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江云睡的很不踏实,梦里在被一条狗和一个面貌丑陋的妖怪追赶,那妖怪眼看着要追上他骑在他身上,说要吃了他。
他吓的浑身一抖,从噩梦中醒来,眼看外面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
江云不敢再睡,赶紧爬起来去做一家人早饭,不然又要被骂。
江家在村里不算富裕,那些精细的白面吃不起,每年种出的大米麦穗交完税也都拿去卖钱了,只留下一些黑面黄面吃。
就算是黄面,对于江云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上锅蒸了一笼屉,面香从里面溢出,他下意识吞了口水。
左边大锅里是稀的不能再稀的米汤,再从坛子里捞出一些野菜,就是一顿农家简单的早餐。
刘桂花站在门口,叉着腰:“饭做好了就出去割草,别一天到晚偷懒,那么多活难道等着我来干?!”
江云动了动嘴,想说他也没吃饭。但是一想到刘桂花肯定不让他吃,再多的话也被憋在心里说不出来。
这时候江墨也起来了,看样子是饿了,一起床就奔厨房,推了一把江云:“你别在这里挡我路。”
江云被推撞到门上,捂着肚子走到外面,拿起地上镰刀,刀口发亮映着自己蜡黄肌瘦的脸。
江家茅草屋在西边,田却在最东边。早些年他娘还在的时候,用自己的嫁妆在西边买了两亩田,那可是良田。可是刘桂花来了,就撺掇爹把田卖了,卖来的银子要给江墨添置新的梳妆台。
“云哥儿你去田里啊?”
张秀兰打老远看见一个身材单薄的影子,赶紧背着背篓跟上去。
江云不擅长说话,看见熟悉的人也只是点点头,然后垂着下巴沉默。
自从刘桂华来江家后,他越来越沉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结巴了,想再改也改不了,此后越来越沉默寡言。
四下田野吹起了风,耳边都是菜苗摩擦的沙沙声,张秀兰干咳了两声,大概是觉得尴尬,又开口聊起了天。
“听说前些天,丰谷村村长替自家老幺向墨哥儿提亲,提成了吗?”
江云双手抓着背篓绳子,垂眸摇了摇头。
张秀兰连连“啧啧”,继续说:“得亏没同意嫁过去,不然又得祸害一家人,你后娘把江墨都夸上天了,也没见他做过一顿饭,娶回来难道要当神仙供着?”
江云不可察微微睁大了眼睛,因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只夸江墨的好……
三月份的山间早早染上了绿意,江云和张秀兰各自分开到自家田里。因为早上吃了一个馒头,肚子是饱的,割草也加快很多。
微冷的天色,背上也起了一层薄汗。女人小哥儿不像男人那样能袒胸露膀子,更连袖子都不能挽起来。
以防村里游手好闲的混子看到了编排两句污言秽语,说出去是要没了清白的。
江云只好在田埂上稍稍歇坐,吹吹风。
他不像江墨那样有各种好看的首饰发带、衣服,头发只能用灰色布条扎起来,看上去乱糟糟的。巴掌大的脸因为常年吃不饱,面黄肌瘦。
此时晨光照在他脸上,却多了一分柔和,清澈的眼底难得充满自由和惬意,嘴角也不由得带上一抹笑。
这副模样,却正好落进一个人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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