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绽一周没登台,心里很对不住座儿,特地排了一出如今不大演的戏,《水淹七军》,徽班进京时的老剧目,唱做并重。
匡正早早来给他捧场,一排一号,刚入坐,杜老鬼到了。
“杜哥。”匡正要起身,杜老鬼拍拍他的肩膀,挨着他坐下。
“别的地方你敬着我,”杜老鬼有点揶揄的意思,“在如意洲,一排一号最大。”
换了别人肯定要客套两句,匡正却不玩虚的,二郎腿一翘,半开玩笑:“大不敢说,亲是真的。”
杜老鬼哈哈大笑,欣赏他这个劲儿:“最近不好过吧?”
匡正沉重地点头。
“宝老板跟着上火了?”杜老鬼靠过来,“刚在走廊上碰见,我看他瘦了。”
匡正叹一口气:“我尽量不让他操心。”
杜老鬼靠得更近了些,压着声音:“对冲基金要下场了。”
他指的是爱音这场收购战,匡正眉头一跳,他早知道会有大玩家参与狙击,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本能地恐惧,恐惧巨额资本搅起的惊涛骇浪。
“都不看好段家,”杜老鬼跟他耳语,“老的不在了,那几个小的,不行。”
他说的是实话,匡正听着。
杜老鬼不跟他见外,就五个字儿:“趁早退出来。”
退出去,保住钱、名誉和漂亮的履历,让段家在漩涡的中心自生自灭,匡正不是那种人:“不能退,”他没犹豫,“金融街这么长,总该有一个傻子对恶意收购说不,”他就是那个傻子,“杜哥,以卵击石,我拼了。”
他要当金融街上的出头鸟,杜老鬼挑起微有些泛白的眉毛,觉得他没自己想象中“聪明”,但也惊叹,惊叹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豪气,和那股杀身成仁的魄力。
“就算死在这儿,”匡正斩钉截铁,“我认了。”
人生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时刻,让辣得不能再辣的老姜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金融街这张牌桌上是该换一批新人了。
开场锣鼓敲起来,小堂鼓、急急风(1),十足热闹,之后是唢呐,吹的《哪吒令》,喧腾的吹打声中,宝绽勾着银朱脸,戴着贴金点翠的夫子巾,挂黪三髯口,扎黄靠披红蟒,提着一把专斩英雄头的青龙刀,威风八面走上台。
温酒斩华雄的关老爷、刮骨疗毒的关老爷、单刀赴会的关老爷,匡正看着他,看他拖刀、捋髯、撒袖,台上台下数米之隔,他恍然悟了宝绽的心思,他选这出戏不是偶然,而是要演给他看,让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去义无反顾、勇往直前。
散了戏,匡正牵着宝绽的手上三楼,那间古色古香的小屋,亮着旖旎的红光,匡正从背后拥过来,贴着宝绽的鬓角,扣住他的胸口,默默埋首在他的颈间,沉湎似的:“我的万岁爷……”
他这样叫,让宝绽想起那一晚,在这间屋,红被、红褥、微微的一点血。
匡正拘得他很紧,那么痴迷,又那么虔诚:“我的关老爷……”
宝绽的脸烫了,手慢慢往腰上摸,想解水衣的带子,匡正却拉住他,让他转过来,两个人面对着面:“宝儿。”
宝绽挑着眼眉看他,还带着戏里的英气。
“如果,”匡正握着他的肩膀,很用力,“我是说如果,我什么都没了……”
“不会的。”
“你听我说……”
宝绽打断他,很坚决:“你有我。”
匡正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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