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进了暗不见光的水底——
汇入大河的浑浊溪水,
被海潮推送往反方向。
明治三十九年到四十年,当时日俄战争刚结束,有段时间诗歌比小说更风靡文坛,文学青年经常朗诵这首诗。我那时读外国文学读得废寝忘食,常常从我在本町工作的地方,跑到丸善书店取订购的书。那时的桥不像现在一样是铁桥而是老旧的木桥。“这桥实在太破烂了,应该改建才对。市政府难道没钱吗?”我们常这么抱怨。
瓜皮流过水面
还有瓜子与厨余——觥筹交错中
温热吐息阵阵,雾霭
不时锁住蓝色的香气
随消失的烦恼逐渐散去。
蜷着身子躲在河畔
桥墩满是泥泞
游女避人耳目的脚步
令桥的木板发出轧轧叹息。
将这首诗、这座桥与那幅江户名胜图里的桥相比,与明治初年卖吃食的及表演杂耍的摊贩占满桥头时的桥相比,与现在电车及汽车驶过的桥相比,再追溯到好久以前,与德川家康入主、开垦架桥时相比。相信任谁都会产生一种不可思议的心境。光是从有明这首诗的时代算起,这一带便变化剧烈。新的潮流不断涌来,改变了附近店家的外观,改变了橱窗的布置,漩涡吞噬了往日街道的模样,沧海桑田,只留下一丝残喘。然而过渡期依然是过渡期。不论基于如何缜密的计划来努力,还是无法轻易统整那儿的市容。中途甚至经历了一场将一切破坏殆尽的恐怖地震,令长久以来人类的努力付之一炬。那座桥因为是铁桥而没在火海中塌陷,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天亮了——影子染上斑斓色彩
晨曦没入浑浊的溪水
天亮了——世界大放光明
河岸鱼市成排仓库的
白墙——代表了我的心。
虽然现在已经不见了,但那成排的早晨里的白墙风景,仍留在那首诗中永恒不灭,安慰着我的心。我又再次高声吟起了那首诗。
七
某天我与N有了这么一段对话。
“以前那一带一入夜就会暗得伸手不见五指。想到这儿就觉得好不可思议。”
“是啊……”
“而且那还是不久以前的事情……不过六七十年前……记得皮耶罗狄曾在那个没有蒸汽火车的年代,开车大老远到日光去,在那儿过了寂寥的一夜。他非常震惊,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地方,当太阳西沉,整个城市便一片黑暗,那佛陀之城,竟连一丝灯火都不见——书上写着他一面震惊不已,一面又赞叹其神秘,不过江户的大都市的确就是这个样子。”
“有辻斩之镇、小偷之镇、罪恶之镇、妖怪之镇。”
“可是据我去年八十五岁过世的伯父所说,当时在各个地方,在现在的三越百货更前面一点的地方,都有用两文钱就能吃一餐的荞麦面店——另外还有摊贩,以及借其他店面的角落营业的小铺,这些地方都会点灯。而且还常有演戏的和说书的不是吗?”
“是啊。”
“在大马路上,也有一些提灯笼的,以及乘轿子甩着灯笼火光而过的。听说从远处看过去,那些灯摇摇晃晃的可漂亮了。”
“但现在已经很难想象那种模样了……都以为从前就跟现在一样灯火通明、热闹、人来人往……”
N说着,又想了一下:
“外国也是这样吧?我对灯的演变有兴趣。在外国小说中,就有描写到点灯的年代,在日本也是从火炬、木架灯台、烛台、行灯、电灯一路演变而来,相当有意思。”
“每次有新的灯出现,世界便又更亮了一点,可是一旦习惯,却又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真奇妙。”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一直立在大街两旁的石灯笼。原来在当时,清洁夫会趁中午一一帮灯加石油,等到傍晚,点火夫便拿着顶端有火的长金属棍,一面小跑步一面将两侧玻璃灯的窗户熟练地打开,逐一点火。这在当时年仅十一岁的我幼小的心中非常有吸引力。我还跟在点火夫后头一直向前跑。
“看着那些灯一个个往前延伸实在有趣……我小时候会一直盯着那些灯火自言自语——哇,已经点到那么远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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