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各自被灌下半袋水后,两个人相继苏醒。
摸他们手给他们喂水的商贾头领一个回族打扮的花白胡须的老人一边下令整理骆驼队列,一边手按胸口,开始诚心的祷告。“准是万能的真主把我们带到你们这里。你们要知道,若不是昨夜那匹害我们整个骆驼队列骚乱的那个家伙,我们也不会提早赶路来到这里。”老者开始说的是回族语言,见两人不懂,又用结结巴巴的汉语重复了一遍,说完,他伸出食指指向骆驼队列最后的方向。那是一匹很不显眼的骆驼,很瘦,连供人骑的座鞍都没有,嘴里只套了根草绳算作缰绳。
“啊。”李灿英顺着老人的手指情不自禁地低呼。他注意到了那匹肇事者掉毛的额头。回首去看他的同伴。小蝶已经走向救下他俩的真正英雄。她勉强支撑身体摇晃着向那匹他们共同的坐骑靠近。而那骆驼呢,说来也怪,竟像识得主人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原本只属于牲畜的眼眸里不知何时竟似泛出一片晶莹。小蝶感动地已情不自禁地哭泣,抱着向她跪倒下来的骆驼,她越哭越大声。哭得连刚刚与他们见面的商旅们都眼圈发红,一个个莫不在想这么漂亮的姑娘怕是有什么悲伤的事情。但是,只有小灿英知道,这属于喜极而泣的眼泪。与其说她是在哭,不如说她在向他们共同的恩人表达出自己的感激。
接下来的两天里,小蝶、小灿英跟随着这对向回族军营供送运输工具的商旅来到了敦煌,除了不得不依靠他们求生的因素外,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原因,那就是,敦煌是通往他们目的地和田的唯一通道,丢了行礼、钱财的他俩下了决心,打算借助这对善良的商旅队伍继续前行。对于他们的到来,这支约莫十人的队伍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说他们正缺少汉族翻译,因此双方一拍即合,再加上年小蝶善良的天性和惹人爱的容貌,李灿英的油嘴滑舌和察言观色,两人很自然加入这支队伍。
经过连续十多天的艰难旅途后,他们终于跟随商旅队伍来到了敦煌古城。由于需要单独会见回族军营的人士不方便携带两人,为首的白须老人扎吉大爷就让灿英小蝶在城外一座嶙峋的悬崖边等候他们,并约定了时间。“一天后,两个美丽的汉族小人儿,我们又会相见的。”一路上,有李灿英逗乐找他说话,他的汉语进步神速。
走出数步的回族老人忽然停下脚步,拍了下脑门,转过身,朝两人的背影大喊,“小心那里的草丛,石缝,沙土!据说,那里可常常有毒蛇出没!”
李灿英笑着挽住同伴的手腕,朝他挥了挥手,意思像是在说知道了,叫他不用担心。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扎吉大爷又喃喃自语,“啊,他们看起来倒不像是一般的姐弟。”很难说扎吉大爷误会得没有道理。因为年小蝶过于纯真的外貌让人总以为她与成熟些的小灿英年纪相仿,恐怕这属于太过天真纯洁带来的弊端之一。
两人兴高采烈地牵着那匹救了他们的骆驼“白毛女”(小蝶这么称呼它,虽然灿英凭借从回族大叔那儿学来的知识判断出此骆驼非母的性别,但她还是愿意这么叫,说是顺口)走到悬崖附近的一座客栈休息。
向来喜好清洁的小蝶红着脸问小二有没有洗漱用的热水,小二眼一花,原本爱理不理的态度随着眼前这位照亮整座客栈吸引掉所有人视线的女子的温言询问,立即改变。
“姑娘想必是外省人,自然不知道我们这里欠缺事物的精贵。嘻嘻,姑娘,老实跟你说,这里不缺金银,不缺宝玉,缺的正是姑娘提到的东西——水!这点不说,你和你的同伴光看着我这张脏兮兮的脸,就该知道,咱们这儿水比食物珍贵的风气。老天爷像是压根忘了还有我们这块地方需要下雨,常年见不到一滴雨滴。所以,别说洗漱,就连日常供给的饮用水,也很稀缺……”
李灿英见小蝶听得皱眉,小二又说得不着边,眼珠转了转,瞟了一眼“白毛女”胸前鼓鼓的两个大水囊,转身走过去取下一个,很用力地砰一声放到小二面前。这才换取了他们想要的讯息。
小二告诉他们,“如果胆子够大的话,翻过悬崖,靠近回族军营,前行一段距离,就会发现一个天然绿洲。那里有一处绝佳的水潭。但那里是个……”
急性子的灿英没等他说完,就拉起小蝶的手,消失了踪影。
客栈小二呆愣愣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吐出没有说完的两个字,“禁地”。
☆、CHAP93 没有散去的烟云
时日正式步入夏季。六月份的京城此时笼罩在傍晚的一片阴霾之中。天昏沉沉的,大片大片的浓云把西沉的太阳遮挡住,使得原本就不算明朗的视线更加阴暗。矗立在眼前几步之外的一团事物,也仿佛被浓密的雾气包裹似的,根本看不清楚。天还闷热得异常,皇城根儿下的老百姓们,早早吃完晚饭,摆着竹椅坐到街道两边乘凉,拿蒲扇的,芭蕉扇的,鹅毛扇的,应有尽有。更有不少纯爷们儿干脆赤了胸膛,只穿一条单裤,捧着鲜红的西瓜几人围在一处侃大山。
男人的话题比起女人向来丰富。首先,他们谈到了各自的活计。一个做买卖的商贩捧着像揣了一个西瓜的肚皮,第一个炫耀起来。他是做棉布生意的。
“要说咱这上半年的生意,那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没得说!比起俺们在山东那没有没有靠山的势单力薄孤军奋战的情景,现在可真是翻天覆地!”
男人中唯一穿了件马褂的老秀才许文举立即喝止住他。“张老三,说话留神。别闪了舌头!京城这儿地界,可不是乱说话的地儿!”他张口闭口地翘舌吐字,说话时盯准肥胖的山东张老三,以正统京城人自居仰起高高的眉梢,斜睨对方,打从心里瞧不起这些外省买卖人。士农工商最鲜明的阶层分类在他这个应举无数次名落孙山的科举不幸儿身上仍是能找到痕迹。年逾六十的他不再应试,每日在街边摆摊靠给人写书信为生。但这日渐落魄的生活仍没有动摇他继续信奉着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论。抱着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尽的强大内心,他开始把希望寄托在自己三岁的小孙子身上。他儿子已在三年前西北战事中阵亡。此刻,许文举抱着光屁、股的孙子坐在自己大腿上,一边摇着手中羽毛扇,一边哼唧哼唧地数落张老三。
人群中穿着一条扎染印花丝绸长裤的三十岁男人,给张老三使了个眼色,余光瞥了瞥许文举,穿到摆放在面前的一张跛了一条腿的椅子上捡了子最少的一片西瓜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才冷笑着说道:“是哦!敢情咱们的秀才大人还以为现在还是三年前的光景呐!怎么?秀才大人,我说的不对吗?嘿嘿,你红什么脸,着什么急啊?三年前,啧啧啧,不错,咱们是敬佩你,由衷地尊敬您。谁叫您养出那么一个英勇杀敌,为国捐躯的好儿子呢?唉,好可惜哟,要是你的许榜眼不死的话,已经四十岁的他说不定还真能考中进士,让你们这书香世家光耀门楣哩!”早年被老秀才挖苦过的男人对旧恨念念不忘,逮着机会就报复。
老秀才被这男人讥讽的话呛着,想发怒又发不出来,红着一张老脸,羽毛扇的扇柄重重打在孙子的脚丫上,疼得小男孩儿哇哇大哭。
两个善心的人看不下去,拉着许文举的膀子说要找他写书信,可偏偏老秀才犯了犟脾气,像生了钉子似的坐在椅子上,眼睛盯住那绸裤男人不放。
看热闹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结束了一天劳累的贫苦大众,更多的只是想着能在别人身上看些笑话。这种找乐子的心境无可厚非,从没人去约束他们。于是,剩下十来个好事者就在绸裤男人周围推搡说笑开了。他们叫绸裤男人为“二东家”。而实际上,此人不过是百味居的店小二,何富贵。早年,大家只叫他阿贵,他没有姓,也就意味着没有爹。母亲早亡。之后,慈悲的百味居大老板何厚根就让他跟了他姓。
于是,有了姓氏的何富贵立即把这件骄傲的事情通知了他江南老家里的唯一亲人,他稍有姿色的寡妇妹妹。本想撺掇着成就妹妹转为老板填房的美事,也好让自己与何家的关系更近一层,没曾想到三年前江南那场饥荒坏了他的如意算盘。妹妹在饥荒中失踪。当然,他也试图动用在百味居朝来暮往结实贵人的人脉寻找过,但始终没有消息。之后,他才算真正明白所谓失踪的含义。那是比确定死亡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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