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还是相信希望的。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相信会好起来的。”他拍着自己的膝盖,重复道,“会好起来的。”
莫瑶看着他,少顷,她说:“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半夜,外头响起了枪声,声音很远。兴许是过了一段时间和平的日子,这声响竟让她霍然坐了起来。单发子弹以及机关枪的连续发射,足足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大约是地区交火。莫瑶就这么干坐着听了半个小时。
她回忆起一件往事。她第一次来班加西的那天就听闻有两名在米苏拉塔遇难。她睡在这个酒店的头个晚上都失眠了,她胆怯害怕,每每听到枪响,哪怕只是当地年轻人为了发泄而朝天鸣枪,也能把她吓得从床上翻下来。她甚至想过做缩头乌龟,哪怕是给自己导师丢脸,哪怕在这一行混不下去,也想逃回国去。
转变发生在三天,遇难记者的遗体抵达班加西。她去参加了悼念仪式。没有哭天喊地,每个人都肃穆地站着,为了表达对同行的敬意。莫瑶不是头一回接触死亡,却是第一回懂得什么是死亡的神圣。人终有一死,谁也逃不过。那么在最终审判到来之前,她还想做些什么,不是为了成为一个高尚神圣的人,仅仅只是做些什么。
她了无牵挂,她冷清又格格不入,她选择这条路,这条路也选择了她。
枪声渐止,莫瑶推开窗,外头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她存在的理由,去记录那些发生过的,却容易被忘却被掩藏的画面。
因为形势不稳定,莫瑶在班加西呆了一周,在法思的安排下,也拜访一些他愿意上镜的朋友。法思比莫瑶大两岁,是留美的利比亚人,家境不错。他在那一年回到自己的祖国,带着强烈的热情想创造出更好的未来。三年过去了,他在地区政府混了一个职位,反而显得沉闷了许多。莫要问他带着自己是否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摇摇头,说这是好事,还能有人关注这片土地,就是好事。在他身上无望与希望巧妙地融合,可惜莫瑶不能记录下他的面容。
第八天。因为前一个白天莫瑶和法思去了相对远的地方,实在饿得不行,就找了一家并不熟悉的饭店吃饭,莫瑶回来吐了一晚上,就告诉法思今天不出去拍摄了。
她整晚没睡,来回地跑厕所,早上总算排空了,也完全没了力气。她仰面躺在床上,人虚得厉害,实在想喝一晚热白粥,但连转个身都困难,就索性放弃了。她有点想不通,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金刚不坏的消化系统,没想到还是败给了当地的过期食品。
房间里的空调上了年纪,出风的时候轰轰响,这两天天热,更是闹起了脾气。这一早上躺下来,莫瑶冷汗热汗一块儿糊在身上。幸好药是有用的,到下午,疼痛完全消失,她真的觉得有点饿了,就是浑身没力,依旧不想起来。
约莫下午三点,莫瑶的房门响了。她半梦半醒,外面人敲了两分钟,她才听见。扶着墙走到门口,莫瑶打开门,见到站着的男人,瞬间懵了。
“你怎么……在这里?”
“不欢迎?”周耀燃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这是什么鬼样子?”
莫瑶靠着墙,腿还打着颤:“你这穿得又是什么鬼样子?怕别人不抢你?”
量身剪裁的衬衫收在窄腿西裤里,皮鞋蹭亮,全班加西找不出第二个像他这么闪闪发亮的男人,一块显眼的活靶子。
周耀燃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穿着问题,他登上飞机的时候觉得自己很正常,下了飞机的那一刻就懊悔了。他虽然是想帅她一脸,但真没想把命交代在这里。现在倒好,反换她一脸嫌弃,真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周耀燃看她的眼神像是能杀人,莫瑶怕是被杀到了,腿一软就滑了下去,被他架住。他抱着她进屋。
“病了?”他把手摆在她额头上。
“昨天吃坏东西了。”她说,“你吃了么?”
“没。药吃了?”
“吃了。要不,你让酒店送两碗白粥上来吧?”
周耀燃闻言就去拿电话话筒,莫瑶再度开口:“电话线断了,你得下楼和服务生说。”
“……”周耀燃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就白粥?他们会做?”
“你教教他们,就是米加水,煮烂了。你要想吃别的,我是没意见,就是怕你那金贵的胃受不住,我可没力气照顾你。”
周耀燃走出房间,在门口立了两分钟。他看着走道一闪一闪的破顶灯,问自己,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门另一侧的莫瑶也在想这问题。打死她都想不到周耀燃会到班加西来。要说他们两个的关系,顶多算是病友。她觊觎他的身体,可他摆明了是不想给她的,那又为何冒着生命危险追到这里?难道是改了主意,万里求一炮?
莫瑶勉力坐起来,走到卫生间,在有些花的镜子里看自己,心想自己这样子真是糟糕透了。这样想着,突然就来了劲,迅速刷了牙,用毛巾给自己擦了汗,这才躺回到床上。
她前脚刚躺下,后脚周耀燃就进门了。她故作镇定,眼神飘向窗外。
“过半个小时送来。”他走到床边,抬头盯着破空调蹙眉。
“周耀燃,你为什么来?”
“理由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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