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香港码头。
一道正在建设的石质防波堤把港口的码头分为两部分,水较深的部分是专属于社团的港口,如今已经足以停靠虎鲨号那类盖伦大船,而现在社团码头有六艘双桅纵帆船组成的舰队正在起航,其中两艘是熟悉的金雕号和白头鹰号,只是其原本装载的十八磅炮拆卸了部分,而其身后则是四艘体型比金雕号大一圈,桅杆也高出近一丈的大型双桅纵帆船。
这是社团造船厂新近开发的快速货运船,排水量超过了三百五十吨,与金雕号等战斗舰船不同,这类快速货运船从一开始就考虑到了成本和载货量,其所用的木材都是东南沿海存量充足的杉木、樟木,紧俏的柚木和橡木一根不用,而且不用增加支柱、加固甲板、肋骨承载重炮的后坐力,更不用有较厚的舷墙,所以载货量近乎是金雕号的两倍。
之所以设计这类快速货运船,便是为了增加大本营与远海据点的贸易效率,尤其是在非季风季节,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部分的海上贸易是趁着西南季风北上,东北季风南下,但是大本营与海外据点要时常联系、补给,这类形式自然不能满足要求,而快速货运船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纵帆船拥有良好的逆风航行能力,其逆风航行的速度能达到顺风时的七成左右,相对来说,横帆船逆风时只有顺风时的三成到五成速度。
(因为逆风时要采用之字型航行路线,航行时间更长,而横帆船的之字角度更大,效率更低。)
快速货运船从一开始就没有设计用来交战,所以其武装并不强大,仅仅装备了几门回旋炮配合水手们的火绳枪来对抗海盗,在这支船队之中,只有金鱼号是例外的,而这艘船如今也升起了司令旗帜,担当旗舰的重任。
在司令旗的后面还有一面比较陌生的旗帜,旗帜属于社团的合作伙伴胡成,此时他正陪伴在李明勋身边参观这艘金鱼号。
胡成原本只是甲螺村的一个富裕田主,在社团基业草创阶段,靠着李明勋教授的捕鱼技术,迅速积累了相当数量的财富,其名下出产的乌鱼子等珍贵海产品如今也行销两广,如今他依旧干着老本行,只是捕捉的不再是台湾海峡的乌鱼,而是库页岛左近的鲸鱼。
社团拥有的船舶数量有限,尤其是反季风季节能进行快速运输的船舶更少,所以北上的胡成也乐意为李明勋提供一份运力,这样不仅可以得到金雕号等军舰的免费护航,还可以通过向腾龙商社租借货运吨位赚取一部分利润。
金鱼号是属于胡成的一艘捕鲸船,这艘船花费了胡成至少三千两白银,其中一半用在从造船厂采购金鱼号本身,而其余的银子用来采办其他东西,类似的捕鲸船社团也拥有三艘,只是全部是单桅纵帆船,但却是用原先的军用船只改装的,金鱼号上不仅装配了发射捕鲸叉的弩机、回旋炮这等社团出售的武装,还有四门火炮,一门西班牙的三磅炮,一门荷兰人的四磅炮,两门小型的佛郎机,都是胡成自己淘换来的。
而金鱼号上划时代意义的装备是两座提炼炉,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中,一百年后才有这等装备,拥有提炼炉就可以在海上就能把宝贵的鲸脂提炼成鲸油,就无需把鲸鱼拖回岸边处置了,可以极大的提高捕鲸的效率。
何斌的脑袋探进货舱,看到的是堆满的瓷器和茶叶,粮食则是很少,问道:“你这船前往极北之地,竟只备了这些口粮吗?”
胡成嘿嘿一笑:“这些都是大掌柜的货物,有大掌柜在,我运那么些东西作甚,到了日本,再购买粮食也不迟,而郁陵岛有从海参崴运到的煤炭、永宁城出产的腌肉,到了再补充价格还更低,就算不替大掌柜跑这一趟,咱船舱里也装上铁锭和盐巴,为社团出把子力。”
何斌微微点头,心中却是知道李明勋在奴儿干都司已经立下根脚了,而李明勋看着满船的水手,问:“你第一次出海捕鲸,人手可充足?”
胡成连忙说:“充足,导航的海狗是跟着社团去过永宁城和东方港的,操帆和舵手是小人从南洋雇来的,捕鲸的好手则都是雷州府的,那里的渔民常年捕鲸,鲸油也是给天子的贡品,倒也信得过,至于其他杂七杂八的水手,除了原先的老人,都是疍民,来的时候都签了契书的。”
李明勋不得不感慨商业的伟大,有捕鲸的高额利润吸引着,胡成愣是可以从天南海北凑齐这么多人,而且李明勋知道,这艘船还有几个小股东入股,其中两个还是社团的中层管事,显然金鱼号只是尝试,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捕鲸船前往北方。
“胡成,我鼓励社团的合作伙伴前往北海捕鲸,你是第一个响应的,勇敢者就应该受到奖励,这份文书你收好,到了北海,但凡是社团的据点,都会支持你的。”李明勋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书,递给了胡成。
胡成接过来一看,上面都是社团出具的优惠条件,比如优惠的鲸油、鲸须、鲸皮收购价格,较低的泊位费,煤炭、粮食优先补充权,还有与社团船只一样的维修保障。胡成理解李明勋的意图,他希望通过支持自己从捕鲸行业暴富,然后激励更多人前往北方,开拓那片荒蛮之地。
“多谢大掌柜,小的此行很多人眼睛盯着呢,等小的赚了大钱,那群家伙肯定会都冲向北海的。”胡成乐呵呵的收起文书,说道。
李明勋拍拍胡成的肩膀说:“社团会永远支持你的,未来也会把更多的核心产业向你开放。”
胡成知道李明勋和何斌还有很多话说,便把让他们让到了官厅,而这也是李明勋选择金鱼号当旗舰的原因,要知道捕鲸船经常几个月呆在海上,胡成如今也不是那个贫苦渔民了,自然不会亏待自己。
“您此次前往日本,应该不只是贸易吧。”不知不觉间,何斌对李明勋的态度越发恭谨,试探性的问道。
李明勋微微一笑,打开了一幅地图,地图是社团绘图室绘制的,范围南到台湾北达永宁城,标注了航道港口和据点,李明勋的手指在地图上勾画着,说:“何先生请看,从大本营到社团在北海最大的据点永宁城需数千里海路,便是顺风顺水,也需要二十余日,若是遇到海况不好、逆风等情况,行驶两月也是等闲,若路途无港口支持,一旦出现事故,便是损失巨大。”
何斌脸色凝重,重重点头,这个时代的海上航行,再厉害的船长也无法对抗自然的力量,帆船虽然不以煤炭、重油为动力(金鱼号是为提炼炉补充煤炭,另外就是取暖。)但需要补充的东西并不少,淡水、蔬菜和粮食关乎着水手的健康,而风帆、船锚、缆绳则关乎舰船的安全,而木质帆船永远会面临船身损坏、渗水等问题,需要港口维修。
从图上来看,前往永宁城有两条航路,一是从台湾出发后前往江南补给,越过东海、对马海峡到郁陵岛,沿着朝鲜半岛再到海参崴,继续向北抵达永宁城,而另外一条则是出台湾海峡后,沿着琉球海岸北上,穿过对马海峡之后,再沿着日本沿海继续向北,抵达库页岛的东方港再前往永宁城。
但是这两条航路中间都有巨大的空白,特别是后一条,除了不方便的郁陵岛,几乎没有补给点,而前一条,也有一半的航程处于危险之中,显然,日本长崎就在这个中间点上,李明勋急迫的想要把长崎这个开放港口开发出来,纵然无法像香港那般掌控,也不能建设堡垒、炮台,但长崎却可以为社团的船只提供补给和修造服务,更为关键的是,日本作为一个有着千万人口的文明国度,不仅是巨大的市场和贵金属来源地,还可以成为原材料的提供者,日本出产的粮食、腌菜就是北海各个据点紧缺的,而日本还拥有丰富的人力资源,特别是发达的手工业和经验丰富的匠人,同样的一件棉衣,从日本订购和从广东、江南订购,价格就有很大差距。
听了李明勋的话,何斌道:“大掌柜,我年轻时在平户、长崎都住过一段时日,对那里还算了解,也认得其中一些华人首领、倭人权贵,有些事情,倒也能为大掌柜谋划一二。”
李明勋笑了笑,握住了何斌的手,说道:“何先生终于肯为我出山了吗?”
何斌微微点头:“大掌柜以赤诚待我,我何斌又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能不为所动呢?”
李明勋对于何斌说出的话倒也只信七八分,他可以肯定何斌确实有依附之意,但对其忠诚仍然有所保留,最为李明勋担心的是何斌与郑芝龙之间的关系。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何斌这个纵横海上多年的海盗首领,若是用的得当,对社团发展也是极好的。
二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霹雳之声,李明勋走出官厅,看到满天乌云被狂风席卷而来,电闪雷鸣不断,大风裹挟着细雨打湿了人身上的衣服,船帆和绳索吹的噼啪作响,胡成正大声命令水手降下船帆,拴紧甲板上的东西,看起来他有些手忙脚乱,不似旁边护航的金雕号上那般从容。
“大掌柜,这可不是什么出海的好时机啊,不如前往布袋港停靠,待风雨过后,再行出发。”何斌建议道。
然而,何斌却看到李明勋脸上写满了坚毅,他把一件披风披在了李明勋的身上,却听到了李明勋说道:“我走的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若不能击破乌云,怎么可以看到彩虹呢?”
何斌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而收拾完一切的胡成赶了过来,嘿嘿笑道:“何先生放心便是,我这船上都是老海狗,处置这点海况不算什么,腾龙商社更是身经百战,更无须担忧了。”
“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何斌心中暗道,他年轻的时候,纵横四海,也是敢顶着火炮攀登舷墙的人物,如今一点风雨就有些害怕,确实是真是不同往日了。
最初的日子,风雨交加,但是除了台湾海峡,似乎是老天爷也不愿意折磨这群他们了,海面上安静了许多,而越往北,温度越低,沿着琉球群岛一路北上,越发寒冷了,当看到日本的土地之时,已经是十二月,天空正在落雪,李明勋看着一朵雪花落在肩头,喃喃说道:“看来林老哥说的没错,这年怕是要在日本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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