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谢令鸢和郦清悟目光相对。
隔着湍湍急流的河水与曦光,岸边的喧哗和歌声,被船桨水波声隐去不见了,薄雾里只余他修长的身影,在光晕中静立。
“外面怎么了?”萧怀瑾发现德妃在船外站定不动,不放心地走出船坞,见她的背影凝滞,在船侧边沿,仿佛孤立。
他的视线顺着她,望去了岸上。
这蓦的一眼,水中湍流却忽然急切了似的,载着船行快得让他觉得目不暇接,觉得耳晕目眩。视野蓦然被放大,血液似冻住了,却又听得见很急很快的心跳。
他抓紧了船栏,想喊一声将船夫叫停,然而声音冲到喉边,却又咽回去了。
水流依旧湍急,掺杂着岸边的人声,他却忽然觉得心中很平静,前所未有的平静。
岸边偶尔飘落一两片早春的桃花瓣,在风中卷着如画一般飘旋的轨迹,落入水中,一点殷红。
萧怀瑾心想,这应该就是他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了。人的命运也如这落花的轨迹,从初生到死亡,都是独自凋零。却还是渴望相见,却还是渴望相伴。
他在朔方城初见郦清悟,那会儿不太是时候。时值战乱,生死存亡之秋,谁也没空去梳理复杂的心绪,悼念过往的悲欢。但他还是侥幸的,希望萧怀琸真正没死;可又觉无颜面对郦贵妃的遗子,继而懊恼沮丧于自己这些年行事荒诞,这要有什么颜面相认呢?那场仗轰轰烈烈地打来,他想着至少要赢了这一役,能够坦然地证明自己这些年还不算差劲。
可是,当高阙塞的一战结束,清点并目送着死亡,他站在北风猎猎的城墙上,皓月长风,也说不上为什么,觉得全身都轻。
及至此刻,站在船上,与那人相视而过——
他忽地释然了。
其实不需要证明什么。他们都还活着,都还没有凋零,彼此成为世间唯一的血缘牵挂,已经是最大的安慰。
于是没有言语,他和郦清悟彼此目送着对方的身影,朝霞烂漫初升。
船身忽然晃动了一下,兴许是船底碰到了暗礁,放缓了船速。萧怀瑾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岸上,却见郦清悟身形一动,从岸上点水而来。
水花四溅,微风扑面,转眼间,他站到了萧怀瑾面前。只有几尺之隔,他高了半头,身上有清淡香气缭绕,令人不觉压迫,唯有宁静和煦。
萧怀瑾一怔,随即有些慌乱,抬起袖子一擦脸上溅起的水花,盯住眼前的人——玉色的衣衫极简,毫不繁丽,瓷白的脸;他站在船板上,背后是远山和流水,整个人的**似乎融入了一幅很淡的山水画中,快要在这薄雾里隐匿不见。
四下侍卫紧张起来,陆岩却按住他们不动。他隐约感到,来人没有恶意,甚至这一幕有着莫名的熟悉和温情。况且德妃也在一旁,不见说什么,反而吩咐道:“陆岩,你先带其他人退下吧。”
陆岩权衡了一下,萧怀瑾本身功夫底子不差,又在外面练了实战,他犹豫不到片刻,便命其他人退下,自己则坐在舱头另一端,远远看着。
船板上只剩了三个人,萧怀瑾感觉到手心有汗意,听见那人低沉的嗓音:“陛下,……德妃。”后面的称呼是迟疑了一下。
谢令鸢难得听郦清悟叫自己封号,这样的见外。她隐下心中淡淡的不适,躬身行礼:“那阵子的雾,还有夜里退敌,都要谢谢你。”
萧怀瑾一怔,确认了雾的来源果然如此。未来得及问什么,又听谢令鸢迟疑道:“可你直接插手相助,影响了大势格局,会不会……”有报应?
萧怀瑾心下一提,也望过去。郦清悟坦然地点头:“所以,之后天下形势,再也看不明了。清悟墨禅,从此可绝。”
他淡淡地笑了笑:“不过也好。”也是个解脱。
毕竟身为皇族直系,亲眼看着社稷覆亡,却无能为力,岂非世间最大的折磨?如今看不见是存是亡,尽人事,斗天命,终此一生,反而轻松磊落。
早前,无论是他还是太后,都曾经想过索性换了皇帝。太后是为了天下计,而他还存了一点私心,万一晋国覆亡,早早离了皇位,好歹还能保这个弟弟一命。
直到九星的出现,印证了那个传闻,才让他改变了主意。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也好”落在谢令鸢耳中,她心头微沉,有些苦涩。
郦清悟不提自己的事,转又问道:“陛下,你知道九星的传说么?”
九星。
萧怀瑾听过,这于皇室并非秘密。
开国时萧昶命人占卜国运,有预言说晋过五世而亡,唯九星是变。萧权继位后,遂秘密派人寻找九星。但谁知道九星是什么?天上星象如常,世间也没有什么传说,寻觅多年未果,到了萧权临死前,便认为这是北燕故意惑乱中原的谣言,九星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毕竟哪个皇室愿意承认自己五代而亡,需要星君救世(这星君还找不到是什么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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