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药憧见云儿失态,忙问:“这位姐姐,你怎么了?”云儿回过神来,一脸懊恼地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信丢了。”那药憧信以为真,跺脚说:“哎呀,你怎么这么粗心!赶快想想丢哪儿了,说不定还能找着。”转头又跟罗掌柜解释,“罗掌柜,这位姑娘有封信要你带给她家里人,没想到弄丢了。”云儿着急地说:“我明明记得出来之前放在怀里的、怎么会丢了呢!”说着低头在地上到处乱找。那药憧说:“许是丢在来的路上了,要不你回去仔细找找?罗掌柜贵人事忙,就怕等不及。”云儿想了想说:“缺月宫有一间放杂物的屋子,来之前我进去拿了样东西,说不定就丢在那儿了。”
罗掌柜瞧了瞧云儿,又看了一眼冒充保安堂伙计随他一起进宫来的东方弃,心中了然,忙说:“姑娘,你慢慢找,不要急。找着了自然好,没找着再写一封也就是了。我忙归忙,等你写一封信的工夫还是有的。”云儿感激地看着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边的东方弃,慢慢说:“罗掌柜,那真是谢谢您了。我这就回去找,只是万一没找着,还得找人再写一封,我又不识字,哎,真是麻烦。”罗掌柜会意,忙说:“这有什么麻烦,我这位伙计就会写字,常常代人写信的。我让他陪你一块找,要是没找着,就替你再写一封。御药房不宜多待,我先走了。阿远,我在来的宫门口等你。”
东方弃答应一声,跟着云儿和那药憧一块出来。云儿硬塞给那药憧一块银子,感谢他的帮忙。那药憧年纪甚轻,为人机灵却很厚道,连声说不用。云儿笑嘻嘻地扔下银子,拉着东方弃一溜烟跑了。
两人拐了个弯,来到云儿先前待过的放杂物的屋子。云儿站在门口,见周围没人,这才推门进去,双手抱膝靠墙坐下,拍了拍身边留的空位,伸了个懒腰说:“好啦,现在可以痛痛快快说话了。你怎么不在洛阳待着,闷声不响就跑来了?吓了我一跳,我还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人了呢。”她顿了顿又说:“你怎么贴了这么一个假胡子,难看得紧。”说着伸手去扯。
东方弃连声吸气,“你手轻点,轻点,疼。燕苏手底下有不少人认识我,贴了个假胡子,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了。”说着叹了口气,“洛阳都被叛军占领了,还能待得住吗,只好逃到京城来避难啦。”云儿大惊,“真的假的?”她这些天来住在深宫里,在燕苏的刻意隐瞒下,对外面的消息一概不知,只知道燕平的叛军似乎驻扎在城外,燕苏为此忧心得儿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东方弃诧异道:“你不知道?乱军已经打到京城来了,把京城都包围了,两军对峙有好几天了。”
云儿吃惊地站了起来,“啊?”她没想到情况这么严重,“可是宫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啊,所有人该当差的当差,该做事的做事。”并没有人心惶惶,因此她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一场无关痛痒的小叛乱。
东方弃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虽说叛军已经打到京城来了,可是我瞧这场仗燕苏未必会输,说不定是他故意诱敌深人呢。京城老百姓因为家园被围,万众一心,齐心协力抗敌,甚至有老百姓运砖搬土帮忙挖壕沟建隙望台。听说燕苏为了防止己方大臣通敌,把一些文武百官的家眷软禁了,朝中纵然有人墙头草,想要随风倒,如此一来,也不得不背水一战,誓死抗敌。”云儿听他这么一说,稍稍放下心来,看来燕苏定是胸有成竹,才会任由贼军一路长驱直人。
东方弃又说:“叛军一打到洛阳,守城的将领便投降了。我找了个机会溜出洛阳,直奔京城。前脚刚到,后脚叛军就跟着来了。我怕你在宫里出什么事儿,想起你临走前交代的,央求罗掌柜带我进宫。我还正想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却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云儿从怀里掏出信来,笑说:“我还惦记着你在洛阳当掌门人快不快活呢,正想找罗掌柜给你带信,哪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嘻嘻。”燕苏要是知道她给东方弃写信,嘴里纵然不说什么,心里定然不高兴,所以她才瞒着他,偷偷摸摸跟做贼似的。东方弃摇头笑说:“咳,什么掌门人,我早不当了,还给史家的人当去了。”云儿瞪大眼看着他,'‘什么?你不当啦?“江湖四大家族之一的史家掌门说不当就不当,这人是不是犯傻啊?
东方弃苦笑道:“我根本就不是当掌门的料,四大家族的掌门不是武功好就可以当得好的。史家大大小小的事务处理得我都头大了,干脆让贤,落得个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云儿点头道:“说得也是。可是我瞧史家的一门老小挺中意你的啊,你不当,他们肯吗?”东方弃嘿嘿一笑,“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半路杀出来当这个掌门,史家不服的人多着呢。”
云儿愣了一下说:“那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东方弃摇头:“当然不是这样。”他先是查明史家老爷子的死是龙在天下的毒手,他见史佩纶武功虽然一般,可是待人诚恳,为人公正,因为多年来跟着史家老爷子出生入死,在年轻一辈人中很有威信,便推举他当史家掌门。史佩纶果然不负众望,把史家诸多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东方弃这才卸下重担,离开了洛阳,总算对得起史潇潇临终前的一番重托。
他对史家这个话题提不起多大兴趣,对她手里的信反倒兴致勃勃,笑说:“难为你还记得给我写信,都写了些什么?给我瞧瞧。”云儿忙要藏起来,笑说:“有什么好瞧得,你人都来了。”东方弃伸手去抢,云儿不给,“不行,不行,当面看人家写的信,怪不好意思的。没写什么,我撕了吧。”她拿在手里当真要撕。
东方弃使了招“小擒拿手”从她手里夺了过来,晃了晃手里的信,得意地说:“既然是写给我的,我自然有权利看。”云儿气自己打不过他,索性算了,没好气地说:“看吧看吧,什么也没写。”,东方弃展开信,足足有三张之多,不由得有些受宠若惊,只见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写着:“东方,你在洛阳怎么样?我在京城过得不错,勿念。京城的天气很好,晴空如洗,就是有点热。夏天的午后最容易起风暴,有时候刮大风,简直能把人吹倒。我亲眼见到一棵树苗被风吹得连根拔起,撞在高高的宫墙上,咚的一声巨响,哎呀呀。真吓人。我突发奇想,背后拴个风筝,人是不是就能飞上天啦?如果能这样的话,刮大风似乎也不错。不过后来听伺候我的宫女绿袖说,那棵树苗是新栽的,又长在风口里,很容易就被吹倒了,其实远没有那么可怕。我不会写信,不知道写什么好,随便说说我在宫里的生活吧。
“我早上一般辰时起床,吃了早饭就在宫里随便走走。我住的院子前边有一个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宫里的人全都叫莲花,据说某个太妃名字里有个‘荷’字,为了避她的讳,宫里的人便不许叫荷花,只能叫莲花。我真讨厌这些地方,真是岂有此理!避讳就能寿与天齐、仙福永享了吗?若是要避讳,取名字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人叫的吗?”
东方弃看到这里,扑哧一声笑出来,问:“你为什么对避讳一事如此深恶痛绝?”云儿连忙分辨说:“我没有深恶痛绝啊,就是觉得避讳有时候不方便罢了。”她在宫外叫惯了“燕苏”,生起气来大骂“姓燕的”的时候也有,哪知在宫里不但不能直呼其名,还得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她因此心生不满,却又不敢当面抱怨,只能拐弯抹角地发泄——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某人也。东方弃取笑她说:“你这信确实写得够锣唆的。”云儿气得嘟嚷,“那你别看,我说了我不会写信,这还是生平头一遭呢,早知道……”东方弃忙拦着她以防她抢回去,低头继续往下看。
“你知道宫里的女人都干什么吗?皇后呢,整天吃斋念佛,手不离佛经,还经常请和尚来宫里讲经说法。一大堆的和尚一天到晚在宫里‘阿弥陀佛’敲木鱼,嘴里不知道念叨什么,吵得人觉都睡不好。我因此伤了元气,大病一场——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好了。真怀疑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超度亡灵,以求心安。那个名字里有个‘荷’字的太妃就更好笑了,找来一大堆的戏子,要人整天唱凤阳花鼓戏给她听,并且唱来唱去总是那么一出‘奴苦命也,离家八千里,深宫三十年’,每唱一次就要哭一次,害得一边听的人也要跟着落泪。我听了一次,硬着头皮挤出了两滴眼泪,以后再也不肯去了。据绿袖说,这个太妃是凤阳人。”
还有比这些更好笑的呢。皇帝呢,你也知道,一心求仙访道,想要长生不老,连老婆儿子都不要了。听御医说,他病得很重,可是偏偏不肯吃药,说太上老君的仙丹自然会医好他的病,到时候他就可以白日飞升了。燕苏就说,仙丹若是医得好,早就好了,还用等到现在吗?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仙丹之所以不灵,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做儿女臣子心不诚的缘故。吓得所有人都不敢再劝他了。“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皇宫是一个变态的地方,所以专门出变态的人。你看那个姓燕的,不是也挺变态吗?
还记得咱们在临安的时候,照面还没打他就要杀人的事吗?最后,这信你千万别给人看,切记,切记!不然我也只好把自己拔了毛煮了给那姓燕的当下酒菜吃了。“
东方弃一边看一边笑得肚子痛,抖着信纸说:“这都是你自己写的?那个姓燕的怎么得罪你了,连他也要骂?”云儿红了脸,跺脚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知道我写得不好,你不看不就完了。”这信她偷偷摸摸写了好几天才写完,那时候燕苏不让她出宫,她实在气不过,于是就在信里说他的坏话。她低着头,闷闷地解释说:“本来我想写一封简短的报平安的信算了,可是转念一想,短短几行字,不够诚意。于是搜肠刮肚,凑齐了这么多的字,我也知道这信写得委实有点像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又八卦又哆唆,可是我早叫你别看了,是你自己非要看的,现在还笑我,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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