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措身高八尺有余,四十几岁模样,身穿军服,腰佩古剑,相貌堂堂,威风凛凛,领着数十骑精兵快速驰来,后面跟了一众文武百官。只见他上一秒还在数百步之外,眨眼间就来到跟前,眼看就要撞上最前方的一名侍卫,忽然听得他口中大喝一声,运气一提,坐下的名驹仰天长啸,前蹄猛地立了起来,定了在那里。那马随即抖了抖身上的油光滑亮长毛,神情甚是倨傲。李措不等马儿站稳,脚一抬,利落跃下马背,对燕苏拱手道:“殿下平安回京,老臣甚是欣慰。”身后的人跟着跪下,齐声道:“恭迎殿下回朝。”
冯陈褚卫等人见到李措,神色为之一变。郭敬之眸光闪了一闪,没有说话。燕苏安然坐在马上,岿然不动,淡淡道:“大将军辅佐父皇处理朝中大小事务,夙兴夜寐,席不暇暖,辛苦了。”李措忙说:“为皇上分忧,此乃我等臣子的分内之事,老臣不敢居功。”话虽谦逊,可是说的时候一字一句直视燕苏,气势咄咄逼人,面上一副“你知道就好”的神色。
云儿看在眼内,附在魏司空耳边咋舌道:“此人是谁?”在未来一国之君面前说话行事竟然如此嚣张。魏司空皱了皱眉头,悄声说:“想做皇帝的人。”也只像魏司空这样的江湖中人才敢这么大胆、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一语吓得云儿睁大双眼,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燕苏神色不动,笑道:“大将军劳苦功高,回头我便奏请父皇,多多赏赐大将军。”云儿转头看向此刻全然陌生的他,见他面对心有觊觎的强臣居然还笑得出来,心中大为佩服。心机如此深沉,面上丝毫不露声色,不愧是将来要做皇帝的人,泰山崩于前色不变。燕苏又问:“不知父皇身体有没有好些?御医怎么说?”大臣中一人躬身答道:“幸得神明保佑,上天眷顾,皇上龙体安康。”燕苏稍稍安心,又问:“那母后呢,身体可好?儿臣心中甚是挂念。”
李措笑道:“殿下一片忠孝仁爱之心,乃我朝之幸。皇后娘娘正在城外的隆兴庵为皇上祈福,还未回宫——”燕苏立马勒住缰绳,回头说:“什么?母后不在宫里?”心念电转,明白朝中定然出了大事。母后一人势单力薄、孤立无援,才会不得不避居宫外,委曲求全。他当下便急了,掉转马头说:“去隆兴庵!”李措兀自不动,垂手说:“殿下此举甚是不妥,按当朝规矩,殿下应当先回宫拜见圣上才对。”
燕苏眸中闪过怒气,哼道:“规矩?儿子看望母亲,难道也坏了规矩吗?我大周朝没有这等不近人情的规矩!”声色俱厉,吓得有些胆小的臣子面如土色,惴惴不安。李措不慌不忙道:“殿下虽是皇后娘娘的儿子,可也是整个大周朝的太子殿下。”说着跪了下来,“老臣恭请殿下回宫。”身后的众多文臣武将见风使舵,跟着跪下,“臣等恭请殿下回宫。”侍卫们也跟着跪下,放眼望去,整条御道满是匍匐不起、黑压压的人群。
燕苏气得面色发青,指着人丛中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厉声喝道:“周学明,你是礼部尚书,你来说说,本宫看望母后有没有违了礼法?”周学明乃三朝元老,人老成精,眼见太子殿下和大将军水火不容,明哲保身,哪方面都不愿得罪,诚惶诚恐道:“殿下仁孝之心,人之常情;可是朝廷有朝廷的规矩……老臣实在难以回答。”燕苏眼睛一瞪,讽刺道:“周学明,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拔出腰间的龙泉剑,环顾群臣,“谁敢拦我?”
此情此景,使人想起当年他在李大将军庆功宴上献上人头一事,立马噤声。照太子殿下一向强硬狠辣的作风,再阻拦的话,虽不敢拿大将军怎样,杀几个他们这样的小人物以泄心头之愤,杀鸡儆猴,也不是不可能。有些臣子想到这层,脸色刷的变得雪白,唯唯诺诺退到一边,不敢做声。
李措见群臣中不少人退却,眸中阴狠之色一闪而过,昂然立在燕苏马前,“正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照大周朝的律法,殿下应先回宫拜见皇上才对!老臣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切莫坏了国法家规!”不少“李党”的人跟着附和,“臣等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步步紧逼,丝毫不让。
云儿看不下去了,咬牙切齿骂:“顽固,迂腐,结党营私,包藏祸心……”这简直反了,奴才居然骑到主子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燕苏不过是想出城看自己的母亲,人家的家务事,你们掺和什么,一群老不死的逆贼!郭敬之听了她的话,在一旁脸色凝重说:“事情远非表面上这么简单。”皇后避祸出宫以及这次街头迎驾事件表明太子党和李党之间的斗争已经白热化。李措若不是有所准备,绝不敢如此放肆。
当云儿以为以燕苏骄横跋扈的性子定要大发雷霆、大开杀戒时,哪知他却强忍了下来,脸上神情阴晴不定,随后拨转马头,大喝一声:“起驾回宫!”燕苏暗自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双手握成拳,眼睛看着正前方,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他一定要登上皇位,让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只有站在权利的最顶峰,他才能随心所欲,不被他人掣肘、欺压、□甚至蔑视!
云儿看着他僵硬的背影,心中很是难过,太子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连想看看自己的母亲都不能。难怪他脾气不好,动不动就要杀人,原来他一直生活在虎狼群里,步步惊心。她隔着成排的文武大臣以及无数的亲随侍卫看他,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寂而萧索,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胸口顿时酸酸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至宫门口,燕苏从头到尾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对前来告退的大臣微微点头,挥挥手就让他们走了。回到东宫,魏司空和郭敬之等人行过礼,回家去了。冯陈褚卫、蒋沈韩杨交过班,自下去休息。云儿看着空荡荡的寝殿只剩下自己一人,呆呆地问:“那我呢?”他不用人伺候吗?怎么连半个宫女都没看见?
燕苏瞟了她一眼,一头在软榻上倒下,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云儿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疲倦,蜷起双腿侧躺在窗下,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软弱无助的孩子,心中某个地方霎时变得很软很软,走过去推他,轻声说:“不要睡在这里,会着凉。”燕苏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口里呻吟似的喊:“云儿——”眼睛仍是闭着的。
手底下传来细微的心跳的声音,云儿脸上一热,一瞬间心中又喜又悲,又酸又甜,轻轻应了一声。燕苏将她的手移到脸上来回摩挲,微微叹了口气,“云儿!”云儿下意识想将手抽回来,终于还是任由他握着,细声细气道:“我在这里。”燕苏睁开眼睛看她,眸子晶亮,扯出一个微笑:“你在就好。”拉着她的手便往内室去。云儿见他笑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跟在后头问:“你不休息啦?”
燕苏打开衣箱,“等会儿要去见父皇,过来,帮我穿衣服。”拿起一件金色镶边的黑色外衫,“这件如何?”云儿瞄了一眼,随口答:“不好。”以女孩子的眼光来看,黑色自然是不讨喜。燕苏微微蹙眉,“不好么?大家都说好。”云儿耸肩,“哪个大家说的?难看死了!”他拎起衣服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不好,最后点头说:“嗯,确实不好。”指着满架子的衣服问:“你说哪件好?”
云儿随手一指,“红色的好。”他拿起一件暗红色刺绣长袍,左看右看,问:“这个?”云儿点头,“嗯,这个好。”袖口上有蝴蝶,她喜欢。燕苏将信将疑,“真的好?”云儿眨着眼睛看他,笑着不说话。他头脑一热,“好,就这件。”招手说:“过来,帮我系扣。”云儿凑近闻到一股子香味,她最看不得大男人还熏香,扭扭捏捏不像样,皱眉说:“这件不好,还是刚才那件好。”
燕苏怒瞪她。她吐了吐舌头,“这件衣服有怪味道。”燕苏嗅了嗅,哪有什么怪味道,不知道又在玩什么花样。云儿连声说:“这件不好,这件不好,刚才看走眼了,还是黑的好。”燕苏直勾勾盯着她看,“真的?不许敷衍!”云儿点头如捣蒜,一个劲怂恿他,“换吧,换吧,红的难看死了。”燕苏见她如此坚持,当真不嫌麻烦,又换了回来。
半下午的阳光穿过空旷、阴冷、沉寂的宫殿照在燕苏身上,越显得他身姿修长,白玉般的脸上露出极细极细的绒毛,鼻是挺的,眉是黑的,唇是红的。云儿侧头看他,怦然心动,想起《洛神赋》里的一句话来: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失了魂般喃喃自语:“燕苏,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好看?”
燕苏回头看她,“没有。”他不喜,自然没人敢说。
“没有?”云儿惊叫道。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他不屑道:“男人长的好看有什么用!男人要的是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云儿脚尖点着地,不屑哼道:“我可不管什么建功立业,名垂青史,治国平天下,反正我不喜欢长的不好看的人。”燕苏挑眉,“哦?那你说我长得好不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可是云儿偏偏不回答,“你自己长成什么样儿难道不知道,还用我说?”燕苏得不到答案有点泄气,“还不快衣服,傻站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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