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美貌公子不像白天穿着一身绛红色长袍那样妖魅显眼,而是换了一身素色的长衫,宽袍大袖,飘然欲飞,此刻站起来踱步至窗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清亮的月色下更显得气度不凡,纤尘不染,宛如神仙中人。
魏司空自斟自饮,笑说:“公子,这青楼妓院里的女子,另有一番滋味吧?”说着拍了拍掌,“叫刚才唱曲儿的姑娘进来伺候。”旁边立着的老鸨答应一声,将手里捏着的大叠银票揣进怀里,乐滋滋去了。
不一会儿,采荷在丫鬟的带领下,分花拂柳而来,低着头福了一福,“见过公子。”再抬起双眸时,盈盈然如满月时的西湖,水天一色,波光粼粼。魏司空挑眉笑说:“果然眉目多情,春山带笑。这是燕公子,你今晚可要好好伺候。”
采荷抬起纤纤玉手,倒了杯酒递过去,含笑道:“形容人长得俊俏,都说貌比潘安,可是我瞧啊,潘安哪有燕公子你长得好。就连我们女子,见了公子,也要自愧不如——”
话还未说完,那燕公子已然变色,伸手一扫,桌上的酒杯茶壶等物应声而落,说话声音冷冷的,“怎么,你说我长得像妇人?”眸光一缩,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真是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
采荷见他眼睛露出阴狠之色,瞬间变了个人似的,满身煞气,犹如鬼魅附身,她也是见过场面的人,此时却吓得俏脸发白,一动也不敢动,心知说错了话,想要挽救,于是强自镇定说:“不是,不是——采荷的意思是,公子实在是长得好看——”
没想到此番称赞也触了他的大忌,这燕公子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形貌俊美,不够雄壮威武,使人一见少了敬畏惧怕之心。他当下眸光一寒,冷声说:“你不是仗着自己长得好到处勾引男人吗?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勾引——冯陈禇卫!”
“在!”站在门外身穿青衣的两名侍卫进来,垂首静候吩咐。采荷立即意识到危险,连忙跪下,呜咽说:“采荷言语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脸上滚下两行清泪,细声啜泣,我见犹怜,只要是男人,哪还硬的起心肠!
偏偏那燕公子非但无动于衷,反而露出厌恶的神色,哼道:“靠美色蛊惑人心,祸国殃民,败坏风俗,罪不可赦,拉出去脸上刺字,流放千里。”冯陈禇卫两人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拖着采荷就往外走。
狗逼急了还跳墙呢,更何况是人!采荷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死死拽紧桌腿不放,手指都割出了血,哭道:“采荷不知道公子是谁,但是采荷只不过是一名孤苦无依、为了生计不得不堕入风尘的柔弱女子,被人看不起,任人作践。采荷若是什么地方有得罪之处,还望公子大人大量,饶采荷一命。”说完,跪着连连磕头,声泪俱下,泣不成声。
魏司空自顾自坐在那儿喝酒,对眼前的状况恍若未闻。他这个人,一向不多管闲事。何况是对面这个人,脾气又臭又坏,白天受了气,分明是想迁怒于人,他就是要想管也管不了。
那燕公子漠然说:“我没要你的命啊,何来饶你一命之说?拖下去——”
屋里这番动静早已引起别人的注意,老鸨听到风声,急匆匆赶过来,哭天抢地倒在地上,淌眼抹泪说:“公子,我这个女儿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任打任骂便是。公子您宽宏大量,何必非得置她于死地呢!”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脸上刺字,流放千里,跟死又有什么分别?
老鸨哭嚎了一阵,又说:“天香院虽然是妓院,但是妓院也有妓院的规矩,不论公子是谁,就算是王孙贵族,来天香院只不过是为了寻欢作乐,何必弄的人心惶惶……”
那燕公子不等她说完,勃然大怒说:“放肆!小小一个妓院,也敢如此猖獗,背后必定有主使之人。蒋沈韩杨,将她拖出去,廷杖二十!”另外两个侍卫面无表情进来,行过礼后,将披头散发、状如女鬼的老鸨拖走。
一时间只听得楼下哭喊声杀猪般响起来,凄厉无比。
云儿不声不响化了装,偷了衣服,扮成端酒送菜的丫鬟,垂头缩肩跪在门后,装作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将眼前一幕瞧得清清楚楚。心里想,这个燕公子,长得人模狗样,却跟恶魔厉鬼似的,满身煞气,手段狠辣、心肠歹毒不说,心胸狭窄,睚眦必报。那姑娘不过说了几句他不喜的话,他便翻脸无情,意欲置人于死地。一想到白天自己差点命丧此人之手,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冯陈禇卫押着已昏死过去的采荷出去,房间里顿时静下来。那燕公子对跪在地上的云儿喝道:“还不快上茶,你也想跟着挨板子吗!”云儿心里暗暗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诚惶诚恐爬起来,连连点头:“是是是——”转身便走。要上好茶是吗?那就给你多加点料,色香味俱全,嘿嘿……
云儿端着刚泡好的茶进来,低着头放在桌上,悄悄做了个鬼脸,看你等下还威不威风!那燕公子突然骂:“瞎了眼的狗奴才,连茶都不会倒吗?”云儿只好无奈地转回来,端起杯子,口里恭敬地说:“公子,请。”那燕公子出其不意朝她膝盖踢了一脚,“你腿不会弯吗?跪下!”
云儿一个没站稳,膝盖狠狠撞在青灰色的地砖上,猛吸一口气,疼的眼泪“啪”的一声滚了下来,心口跟着剧烈晃荡,血液瞬间似乎停止流动,全身都麻木了。手里的热茶一倾,全部泼在胸前,烫的她哇哇大叫,站在那里拼命抖衣服。横行霸道、草菅人命说的就是眼前这种人——
那燕公子举起茶杯用力砸碎了,“大热天这么烫,怎么喝!换一壶。”见她还在那儿乱蹦乱跳,嗷嗷大叫,脸一沉:“聋了吗?留着你这两只耳朵还有什么用!”云儿拼命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忍气吞声收拾残渣碎片出来,愤愤骂:“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你猖狂得意到几时!”
换了壶茶,怕那燕公子又挑三拣四嫌烫,用井水冰着,将袋里剩下的一大包巴豆全部倒进去,摇匀后闻了闻,似乎有味道。要想个法子将这异味遮住才好,灵机一动,倒了一小杯牛奶进去,待冰的差不多了,重新端进去。
房间里只有那燕公子和魏司空在说话。这回云儿学乖了,倒了茶跪在地上,杯子高举过头顶。那燕公子“嗯”了声,接在手里。魏司空笑说:“这丫头挺机灵的嘛,知错就改,孺子可教也。”云儿暗暗骂他一丘之貉。
那燕公子看着手里的茶,“咦”了声,说:“这茶怎么这个颜色?”闻了闻,“古里古怪的。”云儿怕他不喝,忙说:“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茶,里面加了牛奶,闻起来清香扑鼻,喝起来浓郁可口,别处都没有的。”
那燕公子将信将疑,抬眼说:“哦?是吗——那你喝一口我看看。”云儿顿时暗暗叫苦,没想到他疑心这么重,硬着头皮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心一横,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一仰脖喝了下去。
那燕公子见她喝了没事,才放心地尝了一口,点头说:“确实和普通的清茶不一样,司空,你也喝一杯。”魏司空摆手:“我喝酒就够了。”
云儿见他将一大杯茶都喝了,窃喜不已,带上门出来,连忙将含在口中的茶吐出来,抹了抹嘴巴哼道:“饶你其奸似鬼,也要喝老娘的洗脚水。敢打我,等着拉肚子拉到穿肠烂肚,把茅房蹲破吧!”
那燕公子突然觉得肚子不对劲,大惊失色,指着杯子说:“这茶——”魏司空见他脸色苍白,额上冷汗涔涔,忙站起来说:“这茶有毒吗?”那燕公子运功查探,体内真气畅通无阻,摇头说:“不像是中毒——”一时间觉得腹痛如刀绞,再也忍不住,冲出门外抓住一个过路的丫鬟问:“茅房在哪?”迫不及待冲了出去。
云儿躲在对面的房间见了,不由得抚掌哈哈大笑。自做孽不可活,活该!哼,最好蹲茅房蹲的再也爬不起来。
魏司空站在茅房外边连声问:“公子,你没事吧?”那燕公子推门出来,喘着气摇头:“没事——”走不到两步,肚子里咕咚咕咚波涛汹涌,掉头又折回茅房去了。魏司空见状,叹气说:“看来是有人恶作剧在茶里下了泻药。”
那燕公子摇头晃脑扶着门出来,脸色蜡黄,手足冰凉,连路都快走不稳了,恨声说:“一定是倒茶的那个小丫头!我乍见她时便觉得有点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似的,一时没想起来。你还记得白天在‘鸿雁来宾’拿剑偷袭我的那个臭小子么!我想起他左眼下面那粒蓝色的泪痣才反应过来。”
魏司空收起手中的扇子说:“原来是他!我还说呢,竟然是个丫头。”那燕公子虚弱地挥手,“新仇旧账,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拆皮煎骨,生吞入腹——司空,你让蒋沈韩杨他们找顶轿子过来。”他已没有力气走路了。
云儿躲在远处的假山后面探头探脑,眼见魏司空走了,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走的正好,她正愁没机会下手呢。连老天爷都看不惯此人的嚣张跋扈,她唯有顺应天意,替天行道——
那燕公子浑身虚脱,满眼金星,好不容易从茅房出来,还没跨上廊檐的台阶,一桶腥臭无比的泔水从天而降,兜头兜脑倒在他身上。他因为力气尽失,反应有些迟钝,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后,立马僵成一座石像,再也移动不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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