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突然一转话题:“阿雄,你知不知道香港江湖上的情况?”
“不清楚。”姜雄摇摇头,“离山隔海,我们管它干嘛?”
“不,你应该知道。”金城喝了口茶,“这关系到我们现在的安危。”
“这怎么会……”
金城摆摆手,打断了姜雄的话:“我现在简单地从头说起,很可能今天半夜或明天上午我们就要和他们打交道。”
姜雄点点头,没再插话。
“香港江湖上的堂口原来是依不同行业和地区组织起来的。”金城字清句楚地道,“那是光绪年间的事,据说发起人是一个叫卖鱼祥的东莞籍小贩,他在省城参加了洪胜会,后来到香港谋生,目睹自己这些升斗小民日夕为争地盘、抢主顾、霸档口经常发生磨擦,小则吵闹,大则打斗,屡有死伤,于是便发起组织了香港的洪胜会,以团结市场摊贩力量,以备有事时作为后盾。自此后,香港便堂口纷起了。
“堂口一多,便出现了械斗,香港政府下令当时刚成立的警察部门严加防范,及后一些堂口被查封,一些人被捉住当众苔藤——这是一条律例。
“到宣统元年,也就是十三年前,有一个叫勇义堂的堂口,其‘执事’叫黑骨仔的,原是大陆天主山碧血堂的‘红旗五哥’,在当年的端午节联合十多个堂口开了一次香港有史以来的‘洪门大会’,地点在筲箕湾的一个渔场,提议各堂口以和为贵,真要打也应指定地点,自决雄雌,不得惊动官府,这获得了与会者的赞同。然后黑骨仔又提议在所有堂口的名称前都加一个‘和’字,也获得通过,于是‘洪胜会’便称为‘和洪胜’,‘勇义堂’称为‘和勇义’,香港便出现了一批‘和”字头的堂口。纪春文要我们提防的’和安乐‘,便是其中之一。不是’和‘字头的堂口也有一批,如’福义兴‘、’同新义‘、’联义社‘、’新同乐‘等等,我们现在要送货去的’联英社‘便是其中之一。“
“是不是联英社跟和安乐有什么过节?”姜雄问。
“肯定是。”金城喝了口茶,语气十分笃定,“至于这两个堂口有什么不和,纪春文没有说,我也没有问,这个无关紧要,我们不是去做和事佬。现在对我们很不利的是,和安乐是香港九龙一带势力最大的堂口,有一个足智多谋的能人。”
“谁?”
“此人姓温,单名贵。和安乐未加‘和’字头前,叫‘安乐堂’,初期成员主要是茶楼酒馆的伙计、街边熟食摊档的小贩,势力并不大。直到去年,和安乐跟和胜堂争地盘,双方剑拔弩张,当时身为‘四九仔’(普通会员)的温贵,为香主蛇南王出谋划策,首先用计瓦解了对方的斗志,然后在大观酒楼设下埋伏,引对方入彀。和胜堂不知是计,结果主力被和安乐一举击溃。九龙最繁盛的地区油麻地一带尽为和安乐霸占,温贵也因而一举成名。蛇南王非常欣赏他,便下令举行‘平地一声雷’仪式,摧升他为‘白纸扇’,任和安乐‘揸数’要职,对他可谓言听计从。”
“这个温贵会不会是一时‘撞彩’?”
“不,这确实是个江湖上的人才。”金城说到这里,站起身,举起望远镜向前后左右的江面观看了一回,才又坐下,喝了口茶,续道,“是个组织的天才。他当上和安乐的首领后,下令所有会员,不管是在业还是失业,每人每月缴交‘会费’六毫,然后把这笔钱交由若干实力人物发放高利赁,使堂口经费大增,一时声势大盛,堂口里的兄弟自然也得到好处,使其他堂口不少人‘过底’到和安乐,和安乐从原来不足三百人发展到今天的一千多人。随着地盘的扩大,人员的增加,温贵把整个和安乐划分为十条线,计九龙六条、香港岛两条、新界方面沿铁路线一条,由荃湾到元朗一条,每条指派‘红棍’、‘纸扇’各一名统领,‘线’以下又分为若干‘堆’,‘堆’以下又由若干小头目联系若干会员,一有什么事,总堂便能像军队指挥部属一样,层层控制,如臂运指。其组织之严密,为其他堂口所不及,致令它雄踞‘盟主’的地位,现在还在继续发展。”
“这么说,要是我们跟这个和安乐发生冲突,就非常危险。”
“确实如此。”金城轻叹一口气,“这样一个大堂口,极可能会在省城有线眼,也极可能跟省城的警界有联系。现在省城政局动荡,听命于孙中山的军队从东北西三面进迫省城,战事一触即发,不少富豪官绅把家财撤出省城,不少就移到香港,就如我们这位周老太爷。纪春文的那个手下想必知道我们广龙航运公司是为绵纶公司运货去香港万达商行的,而他又肯定知道这木箱里的东西价值连城,如果他跟香港的堂口有关系——未必一定要跟和安乐,如果是跟和安乐。那就更要命——那他为了一大笔赏银,就极有可能把我们出卖。现在我们船上只有三十名兄弟,又是远离省城,如果发生冲突,绝对不是地头蛇的对手。我担心的就是这点。”
“那我们怎么办?”姜雄也觉得有点不妥,急忙问。
“这主要是我的猜测,未必一定有事,不过绝不能掉以轻心,到时再随机应变吧。”金城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拍拍姜雄的肩膊,“阿雄,我说这么多,是想你多知道江湖上的事,万一我有什么意外,你就要继任堂主之位,领导广龙堂。”
“城哥你为什么这样说?”姜雄心一急,便站起来,“有什么不祥之兆吗?”
“这倒没有。”金城笑了笑,示意姜雄坐下,“但江湖险恶,谁能保证没有什么突发意外的?我先交代一句便是了。”
姜雄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遥望江面,喝着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已到下午三四点,货轮过长洲后便慢慢转向南,进入狮子洋,经过莲花山,总也算风平浪静。金城遥望前方,只见江面辽阔,天水一色,看后面,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船只盯梢,心中定了些,把万良招来,将自己的担心扼要地跟万良说了一遍,问道:“阿良,这条航线你熟悉,香港情况你也较清楚,你说,如果港九方面有堂口想打我们的主意,该怎么办?”
万良想了一会,正要说话,突然听到左前方江面传来一声吆喝:“停船检查!”
大家抬头一看,一只水警巡逻快艇正如飞般开来。万良问:“怎么办?”
“停船。”金城沉声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手。”目视船上的兄弟,“我不下令,谁也不得轻举妄动!”
水警巡逻快艇跟货轮刚一靠拢,一名警官提着手枪,带着五个拿冲锋枪的警员便跳上货轮的甲板。
金城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一拱手:“有劳各位警爷。”
给每人敬了烟,然后再各塞上一包“三炮台”,“各位警爷请用茶。”
为首的警官把手中的驳壳枪摆了摆:“少费话。把所有证件拿出来检查。”别过头对五名手下道,“进舱看看,彻查有无违禁物品。”
姜雄、万良等人跟了这五名警员去,金城则把警官拉进船长休息室,又是敬茶递烟,然后再把证件拿出来:“本公司专给广州绵纶公司运货,公安局的好几位处长、科长都是该公司的老板,吩咐小弟遇上各位大哥要好好招待。”
“公安局的人是老板?”
“正是。周宏泽周老太爷是大老板,公安局的几位处长、科长是他的得意门生或故旧,也是老板。”指着两份证件,“大哥请看,这就是广州绵纶公司的。”
警官慢慢地查看证件,有时又抬头看一眼金城。金城很笃定地微笑着。
警官终于把所有证件看完,往桌面一放,一眼刚好看到桌上的一份报纸,上面刊登着金城的大幅照片,又望一眼金城,怔了怔:“你是……”“正是小弟。”金城微微一笑,“灾民有难,以尽绵力。”
一指墙上挂的大锦旗,“这是民政局三天前送的。”
警官举头看了看,口中不觉念出“赈灾济难菩萨心肠”八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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