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仲平从东市回来便一直坐在那幅长安里坊图跟前,一边看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酒瓶,他时不时打开瓶塞,却也不喝,只是反复闻着烈酒的气息。不消说,还没有喝的机会,也就是没有感觉到查案的方向。
“师父,你想吃药吗?我给你买了,就放在那边的矮柜上……”
韦若昭悄悄推门进来,在独孤仲平身后坐下。
“这儿一点都没有疼,有什么办法?”独孤仲平苦笑着指指自己脑袋,“没病的时候乱吃药,以后就不灵了。”
韦若昭不禁好奇起来,道:“师父,你这病好怪,别人都是脑子糊涂的时候头昏脑涨地疼,你倒是思路越清晰越头疼。是怎么得上的?”
“谁知道,也许是从做这行的时候吧。”独孤仲平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瓶,“得这病最大的坏处就是不能借酒浇愁了!”
韦若昭被独孤仲平的玩笑逗乐了,又道:“师父,看你这样子,找那些花户查问那绿色牡丹没什么收获?”
“是啊,我忘了告诉你,不是什么案子都一定能破的,即使是我。”独孤仲平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
韦若昭听了这话却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正色道:“我知道,就好像我看前代狄仁杰的那些探案记录,觉得都好简单、好平常,就这样还能顶上个神探的名声,要是放在今天的长安,恐怕他还不如咱们庾大人能干呢。”
独孤仲平被她逗得又有了笑容,道:“谢谢你,拿一百年前的大官来宽慰我。不过,瞧你选这人,和他比,你是夸我啊,还是骂我啊?”
两人相视一笑,都有了些轻松之意。
一阵敲门声在此时传来,韦若昭起身开了门,见门外是伙计阿得,手里拿着一封信。
“这儿有封给独孤先生的信,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放在柜台上的。”
独孤仲平闻声走过来,有些疑惑地从阿得手中将信接过,但见素纸裁成的鲤鱼形信封上写着“独孤先生台鉴”几个潦草的字迹,信封未见泥印,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便笺,同样是精良的白麻质地,上书一行小字:
开明坊东四巷左三宅,有你急需之线索。
韦若昭自然也凑上来看,却被这半文不白、藏头露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这是谁啊?”
阿得摇头道:“不知道啊,老板娘不在,我忙着招呼客人算账,根本没注意,还是翘翘发现的呢。”
独孤仲平随手掂了掂信封,却发现里面还有东西,急忙将信封倒转过来,一枚铜钱就在这时落入他的掌中。
这铜钱已经很旧很旧了,暗黄的币面上沾满黑绿色的锈迹,上面的刻字也有些模糊,但还是能隐约看出“开元”字样。
又一枚开元通宝!
独孤仲平不禁想起在方驼子越狱后他在刑部大狱里找到的那枚开元通宝,他知道那一定是方驼子故意留下的,而眼下有人送来同样的信物,看来还不等他行动,方驼子已经自己找上门来。
韦若昭看见信里的铜钱不明就里,问道:“这铜钱又是什么意思?”
独孤仲平笑得有些复杂。“一个不是朋友的朋友。”
独孤仲平和韦若昭按照那信上的指点来到位于朱雀大街以东的开明坊。虽说紧邻着朱雀大街,但毕竟已经到了城南,坊内多是贫民居所,陈旧的建筑低矮凌乱,人也多是穿着破烂、没精打采,一切与繁华的北部都有如天壤之别。
“真想不到长安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韦若昭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到这般破败的景象,虽然她已经知道帝国的都城并不是她当初想象的那样完美,可面对此情此景还是忍不住惊叹。独孤仲平却对此早已熟视无睹,在他看来,长安城就像是整个唐帝国的缩影,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已。
“师父,你那个‘不是朋友的朋友’到底是谁啊?他怎么知道我们在查的案子?他手里到底有什么线索呢?”
韦若昭连珠炮似的向独孤仲平提问,其实独孤仲平也在心里盘算着,以方驼子和他们一伙人的能耐,若真盯上这案子,也许确实能寻出些线索。但独孤仲平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方驼子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自己当初却没答应帮忙,他实在没道理在这时候主动招惹自己,他这样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才对。
独孤仲平每每想到方驼子总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知道都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即使过去了那么久,那个人却始终仿佛鬼魂一般在他的生活中萦绕不去。也许方驼子说得没错,自己确实离不开他,或者更确切的,是自己终究无法彻底地告别那一段生活,否则,天下之大,又为什么偏要选择探案这一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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