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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第1页)

我决定先从这里着手,仔细思量了一下,自外间拿出特地嘱咐春妮给我带的提盒,从里面取出一个比一般的书小两圈的精巧布面手绘山水的小本子,在封面右下角端端正正用楷书写下了“索记”二字。又翻开里面,按书籍头字的笔画做好标记。随手拿起一本胡乱堆放的书,一看书名是“独闯飞峡渡”,大概游记一类。便按首字的笔画数将书名记到对应的地方。再细细的将书中有折角的地方抚平,商平平日不耐烦用书签,每每看到中途有事打断,便随便折一个角,回来接着看上次的折角也不知抚平,如此一本书看下来,书竟比平日厚了两三成。最后的一个折角抚平,这该是商平上次看到的地方了。我从提盒里拿出一个绸面的小盒,揭开盒子,里面放得的是一套二十四节气、一套天朝山水全图,一套各色花卉,一套论语短句四套檀香薄木的书签。拿出一个“立秋”的,夹进了书里。

这四套书签和那个小本子都是我这一个月来每每闲了没事自己亲手绘制的,权作消遣,没想到这会到有了用武之地。随手翻了翻这本“独闯飞峡渡”,不禁摇了摇头,好好的一处壮丽山水,人间胜景飞峡渡,愣是让此书描绘成了鬼蜮魔窟,邪魔妖人的据点。这也罢了,一山一水偏又处处写实,通篇看来,游记不似游记,侠义传又不似侠义传。作者文笔本是不错,写景生动传神,读了有身临其境之感,只不过似是极端自恋,通篇将自己如何历经艰难险阻,孤身一人歼灭飞峡渡内的一干妖人添油加醋的大说特说,这飞峡渡的丽景倒可惜的成了陪衬。偏偏商平也是好笑,每每“我”度过一处难关或是消灭一处妖人,他必要在书底加批“痛快”、“好啊”、“如此方是大快人心”之类批语。末了还有一大段总结:“飞峡渡妖魔猖狂,正是我辈侠义道大显身手之处,只恨山高水远,否则必与汝联手闯上一闯,好叫鼠辈知晓我侠义辈的厉害。”

我忍不住摇头而笑,一时兴起,便也在景色描写处加批“美景”、“胜景”、“身处此地,可令人俗气全消”之类,末了,还在商平那一段话后加注道:“汝不若自裁得好,以免无知少年信了这般信口雌黄,误了大好人生,也还我飞峡渡一个清静罢。另:商平小兄台鉴,须知,世上本无鬼,庸人自扰之。飞峡渡人间胜境,余愿与兄携手共游,至于斩妖除魔之类,则恕不奉陪矣。”写罢合上书,不禁哈哈大笑。

相帮

此后三天里,我都在上书房帮着商平理书,按着笔画记录入册,再记下具体放入的书架位置。也并不十分着急,偶尔兴起,便也提笔做注,在字里行间与商平嬉笑怒骂,仿若我们真的如此亲密无间。也有时起了恶作剧之心,专挑商平的错处,然后逐一指出,言辞刻薄犀利,丝毫不留情面,每当这时,好像面前真的能出现商平气急败坏的脸。

如此在上书房当差,倒也自得其乐,我甚至想,以后若真能如此一辈子,也是不错的。所以第四天里,我仍旧优哉游哉的到了上书房,前三天商平都没有来,我原本有些忐忑的心也逐渐放了下来。忙乱了几天,凡是商平翻阅过的书籍具已登记在册,正理妥当。望着经我几天努力焕然一新的上书房,心中颇有些自得。今日闲来无事,偶尔兴动,自里间的小柜中翻出商平的一套上好紫砂茶具,摆放于桌案上,又找出一小袋香片,取出前阵收集的雨水,一切准备妥当,亲自用小茶炉子煮水,演习起茶道来。说起来,这也是上辈子学的伺候人的本事,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不过原来我并不知茶,所谓品茶种种无非附庸风雅,谁知自从入了此道,倒是渐渐得了些趣味,今日难得茶水都还使得,又有商平的好茶炉茶具,许久不弄实在有些技痒。因为并没有客,前面恭请上座等步省去,便自“孟臣沐淋”开始,到“凤凰三点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一步步弄了开来,最后一步“翻江倒海” 将闻香杯中的茶汤倒入品茗杯中,放入托盘之上,长出一口气。

抬眼一看,崔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此刻正立在案前,专注的看我。我忙起身,笑道:“公公这是什么时候来的,我竟没察觉。”崔福笑道:“不敢打搅公子。”我忙摆摆手:“公公莫要取笑,不过是玩罢了,不知公公这会来,可是有什么事?”

崔福看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很少见到崔福如此的不爽快,不由疑惑道:“公公,到底怎么了?”崔福突然向我一揖:“崔福有事相求。”我略微有些吃惊,问道:“公公有何事用的到苏郁的,但说无妨。”崔福直起身,正视我道:“求公子劝劝殿下,圣上回宫的日子近了,收敛些吧。”我疑惑道:“这一月来我并没跟在殿下身边,殿下到底是怎么个光景?”崔福叹了口气,道:“自打没了万岁跟太傅在身边,殿下就没一日看过正经书,您这几日就是忙活这个,想必也看出个大概来,不光如此,连太傅嘱咐写的大字,也是一笔未动,整天的校场布库房跑,您说万岁回来查问起来,我们奴才受罚是小,主子因此挨了训斥可如何是好。”

我心下了然,商平如此胡闹,依天帝的脾气,商平轻了也是要受训斥的。若真的因此惹怒天帝,那是要受罚的。可不管商平是何结果,底下这帮伺候的人都免不了好一顿苦头吃。从来都是主子有错奴才受过,本也没什么稀奇。想到当初我自己所受的苦楚,顿时心中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对崔福道:“公公可有圣上何日返京的消息?我恍惚的风闻是要提前,只是父兄那里并没有消息传来,因此不敢妄言,不知公公这里可有什么可靠的消息?”崔福忙低声道:“虞妃娘娘处的消息,左右不过这五日内的光景,圣上必定返京。”说着紧张的四处张望了一下,越发的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出了大事,龙心不悦。”我心中一凛,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此时到底有何大事,终究是想不起来。一时间心事重重起来。

崔福见我如此,越发的不安,道:“本也不敢聒噪公子,可奴才们看在眼里,都说公子如今越发的进益了,咱们是什么都不懂的糊涂人,还望公子体恤咱们伺候人的苦处,提点提点奴才们。”我忙说:“公公这话严重了,往上数的话,谁不是天家的奴才,咱们都是一样的。”低头想了想,道:“公公,太傅临去时到底是怎么吩咐的。”崔福急道:“若是明白吩咐了还好,就是含含糊糊,只说字是要临的,讲过的书也是要温的,这两样回来都是必考的。”

我盘算了一下,道:“书是谁也替不了的,况且时间也来不及,若他是个有心的,平日里入的也够了。这个字倒是替得的,只是时间紧了些,公公,咱们殿下现在已经有了多少了?”崔福见我问他,快步走到里间,到大书架前翻出一沓纸出来,递给了我。

我一见不由皱眉,看向崔福:“怎么只有这几张?”崔福苦着脸道:“可说是呢,太傅虽没具体吩咐,可这一天总要有一两百的呀,到时数对不上,可如何是好。”我见崔福急的这样,安慰道:“您也不用心急,办法总是有的,殿下的字我是最熟的,这两天我别的事都放下,只赶这一件,想来还能拼上一拼。”崔福听说,搓着手笑道:“只是又要劳烦公子了。”我淡淡一笑:“公公老说这样的外道话,咱们都是跟着殿下的人,只盼着殿下好了咱们就好了。”

代笔

此后几天,我是白天黑夜的替商平补着落下的饥荒。还好前世专门临过商平的字,不然这一关还真不知怎么过。

今晚是崔福找我的第三晚,果然崔福的消息没错,早上礼部已经接到信,说是让准备接驾事宜,两日后圣驾回京,到时两月未见得爹和哥哥也该一同回来了,想想真是无奈,这两月天天盼着他们想着他们,果真要见了,结果我这却顾不上他们了。看来真是我上辈子欠了商平这小祖宗的。

春妮给我换了茶盅子,又把灯花剪了,低声问我道:“怎样了?”我摇摇头:“只能算勉强过关,离勤勉还远着呢。”春妮撅嘴道:“差不多得了,何必替他这么卖力,他得了好又不领你的情。”我摇头笑道:“谁又稀罕那些了,我只求他不要连累我们这帮跟他的人就谢天谢地了。”春妮叹气道:“怎么就偏偏是你摊上这祖宗了。”我苦笑道:“这差事原是我自己求了万岁要来的。”春妮听说瞪大了眼看我道:“你莫不是有病罢?”我揉揉眼,伸个懒腰道:“当时是病的不轻呢,姐姐,好早晚的了,你自去睡吧,不必理会我。”春妮回身取过做了一半的活计,侧身坐到我身边道:“我不困呢,反正还有针线要做,在这陪陪你罢,也不知像今日这般还能得几次呢。”我探头就着春妮手里活计一看,是块“鸳鸯戏水”的方正红巾,手工精巧,大红的巾子绕着一圈流苏,端的是好看,我伸手摸了摸,入手滑软,不由赞道:“好漂亮的巾子,姐姐好巧的手。”春妮笑道:“傻小子,这有什么的,姑娘家都会的,等你成亲的时候,姐姐也帮你准备这些东西。”我摇摇头:“我是不成亲的。”春妮笑我:“傻小子净说傻话,等你的心让人抢了去,我看你还说不说这样的话了。”我摇头笑道:“又不是什么稀世九窍玲珑心,傻的不能再傻的一颗傻心,白给人家都不要的。”春妮依旧低头刺绣,半晌说道:“我们庄家人出身,说不出什么为人处世的大道理,只是若跟你原来比,你如今这样,是再没人不喜欢不心疼的。”我说不出话来,半晌方笑道:“我可记住你的话了,他日若只当真谁都不要我了,我就投奔你跟姐夫去,你可不许不要我。”春妮摸摸我的头,笑道:“当真归我了,那我倒真是求之不得了。”

这天晚上直耗到了丑时方歇,第二日起来的略迟了些。到上书房的时候,崔福已是急得团团转,一眼看到我,顿时两眼放光,就如看到了救星一般,几步走过来,拉着我的袖子道:“如何了?”我看到崔福一脸紧张兮兮的表情,顽皮心顿起,故意皱紧眉头,低头不语。崔福一见这般光景,顿时垮下了脸,松了我的袖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低声道:“公公,你可如何是好?”崔福长叹一声道:“罢了,公子也是尽了力了,一切都是咱们做奴才的命罢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大笑出声,从袖子里把临的字抽出来,边递给崔福边笑道:“我是说,帮了公公如此大忙,公公请客是请定了,眼看是要破财了,你可如何是好?”崔福接过字一看,顿时喜出望外道:“我的好公子,这是什么时候练得的本事,奴才别的不敢说,殿下的字是心里有谱的,这竟可以乱真了。”我半真半假道:“咱们殿下的字端的是笔势凌厉,独具气度,我见了羡慕,原是拿了来当帖子照着临的,这倒是无心插柳了,可见公公是个有福泽的人。”

崔福喜得过来挽了我的胳膊,边往里走边笑道:“是崔福有贵人相助才是真的,公子端的是奴才命里的贵人。等此事一过,是定要做东好好谢谢公子的。”我听了忙摆摆手:“刚才都是苏郁的玩话,公公是哪里的闲钱,再说咱们这都是为了殿下办事,殿下好了,才是咱们底下人的福气,咱们是同气连枝,荣辱与共的,又何须分彼此。”

崔福突然止了脚步,深深看了我一眼,我不明所以,问道:“可是又想到什么不妥当之处了。”却见崔福敛容,恭恭敬敬向我一揖到地:“往日竟是崔福有眼无珠,错看了公子,对公子多有怠慢,难得公子不计前嫌,今后公子有何吩咐,崔福但凭差遣。”我忙双手扶起崔福道:“公公说哪里的话来,公公并没有怠慢苏郁,倒是苏郁以往多有不知好歹的地方,公公不与苏郁计较,苏郁感激不尽。”崔福哈哈一笑:“公子,咱们自己人,客气的话不说了,前事不计,往后就靠了公子那句“同气连枝,荣辱与共”。”我点头笑道:“正该如此。”

我看着崔福把我临的字连同连同商平自己写了的一同收到一个漆雕的盒子中收好,再放入里间的书架上,回身对我笑道:“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咱们也就做到如此地步了。”我也点头道:“今天我再熬一天,尽量多临些字,明日赶在圣驾前送了来,兴许万岁见了字高兴了,别的就不理论了。”崔福也拿起桌上的茶杯,笑道:“如此,奴才就先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我正笑说不敢,却见门“咣当”一声被踹开,商平大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时间灼伤了人的眼。我尽量平复着突然紧张起来的心,眼见着商平面无表情的一步步迈进书房,身后跟着若干持刀佩剑的侍卫。我忽觉袖子被人扯了一下,猛的回过神来,见崔福下跪行礼,口称“殿下”,也忙冲着商平躬下身去。

商平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让我们起身的意思,我半猫着腰,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背着手,围着紫檀木的书桌一直转着圈,也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心道,死孩子,这么些天连个影子也不见,乍一露面,就跟吃错了药似的。

忽听商平冷冷一哼:“崔福,你这狗才越发的胆大了,谁准你动这套茶具了?”崔福吓得在地上咚咚的叩头,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我一听急了,这套茶具是那天我无意中翻出来,用它玩了一次。崔福见我喜欢,便每日用它来沏茶。我印象中这茶具并不是商平的爱物,且发现它时已经落满了灰,显见是不受待见。又着实爱它朴拙,想着商平天天不见人,就是见了也未必会理论这些小事,便没说什么。谁知商平今天不知哪里受了不自在,特特的跑这来,找茬发作人来了。明知商平多半不是因为茶具,可总不能让他因我受累,忙直起身,陪笑道:“对不住,原是我那天兴起拿出来玩的,并不关崔福的事。”

商平并不答话,只冷冷看了我一眼,走到案前,抬手斟了一杯茶,拿起走到书桌前,随手揭起一叠宣纸,铺在桌子正中。我一点也猜不透商平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明天圣驾到京,这小子今天幡然醒悟,要用功苦读了?

暗算

我在这胡思乱想,商平却不紧不慢的比照“凤凰三点头”的手法,将一杯茶仔仔细细的淋在了宣纸上,手法高超,一滴茶水都没浪费,将整叠宣纸给浇了个湿透。然后将手移到桌边,一松,茶杯落地,应声而碎。我和崔福在这一站一跪,傻愣愣的看着商平在这一句话不说的一通捣鼓,不知这位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不解其意,却见商平转身坐到椅上,双腿交叠,以手轻扣扶手,双眼紧盯崔福,直把崔福盯的战战兢兢。我心中不忍,正要开后,却听商平终于开口:“崔福,你在这尚书房伺候我多久了?”崔福诚惶诚恐的答道:“奴才自五岁进宫,便一直在上书房听差,开始只做粗使,后来管事公公见奴才还算老实,就逐渐的让奴才上来伺候各位爷的茶水,至于专门在您跟前听差,是近两年的事。”

“哦”商平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那日子也不算短了,这宫里的规矩是不用我再说了,宫规森严,奴才们犯什么错,受什么罚,没什么可商量的。”

我听到这里,一头雾水,不解其意。却见崔福不再虾米似的蜷伏在地,依旧跪着,却慢慢挺直了腰板,眼睛看着商平,平静地说:“主子说的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谁该赏谁该罚,主子心中明镜一般,不必奴才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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